记者:您刚才提到,工人工作一天,当天的工资应该能买到自己生产的产品。
廖子光:对。这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制度。只有这样,才能保障工资收入,从而扩大内需。
记者:实际上这谈的是工资问题。这是健康的经济指标?
廖子光:一部分,另外就是充分就业。实现了提高工资和就业上升,才有真正的经济发展。
记者:那么,怎样看我们在美国的巨额美元资产?
廖子光:我认为,美元一定会继续贬值;当然,不会贬那么快,不会超过10%。不过,全世界的货币其实都在贬值,只不过有些货币贬值得比美元快一些,有些比美元慢一些而已。人民币升值,欧元近来也出现升值,这并不是说本身没有贬值,只是中央银行让它看起来好像没有贬值一样。实质上,都是没有信用货币支撑的。所有货币一起贬值,只有全球中央银行合作才能解决问题。
记者:“所有货币一起贬值”怎么解释?
廖子光:可以理解成对石油、煤炭贬值,对大宗商品贬值。黄金也是如此。现在,石油是黑黄金,但是这不是主要问题。问题的关键是,在现有的中央银行体系下,货币从长远来看都是慢慢贬值的。这本身并不一定不好;如果货币贬值能发挥发展经济的效果,那么是可取的。但是现在看来,货币贬值只对美国一家的经济有好处,对其他国家则没有好处。这是中央银行体制的问题。
“赎买”在华外资
记者:我们的2万亿美元的资产就在贬值中。如何处理?
廖子光:现在我国60%左右的投资是外资,其中大多以美元计价;而我们在外面的2万亿资产中也有60%左右是美元。我提议,我们可以将我们的美元拿回来用来赎买在华外资。
记者:很多人都有担心,如果我们卖掉美元资产会造成资本市场混乱,抛售美元本身也会造成美元贬值。
廖子光:我并不是说抛售美元换人民币。打个比方,我们有很多东西放在美国,美国也有很多东西放在我们这里。我们现在只不过拿我们在美国的东西来换美国在我们这里的东西。事实上,在华的美国企业也是需要美元的,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实现互换。
记者:我国的外贸也大多是用美元结算的。
廖子光:所以,我提议,官方应该宣布,凡是与中国进行的贸易,都需要以人民币结算。这样,就可以摆脱美元霸权的控制。而且,这样做就可以利用主权信贷来发展经济。
记者:在新的模式中的货币应该是什么?人民币的地位会建立主导地位吗?
廖子光: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可能《金融战争》这本书的书名中“战争”二字也会对读者有一定的误导。其实,我并不主张干涉世界的事务,也没有战争的事情。美元还是继续它的霸权,只是涉及中国的利益要维护。我们需要的不是战争,只是拿回金融主权。
记者:您是否认为“美国过度消费、中国过度生产”的模式将会走向终结?
廖子光:需要终结。中国需要走内需拉动的道路。事实上,我们庞大的消费能力还没有开启。13亿人的巨大消费需求,哪里还轮得上美国外需支撑我们的经济?而中国的生产潜力还很巨大,都是产能过剩问题,生产出来卖不出去。如果庞大的生产能力能用内销的方式,经济还可能快速增长,收入也能快速提高。
不要进军华尔街
记者:除了您提到的拿我国美元资产换在华外资的提议以外,我还有一个提议,就是在美国就地投资,甚至进军华尔街。
廖子光:千万不要这样,不要去华尔街。人家好东西不会卖你,卖你的都是不好的东西。另外,我们是大国,本国的投资需求就已经很大了。唐朝的时候,我国就是这样发展的,还吸引了当时的外国投资。我们不要做帝国主义,比如我们在非洲就遭到了当地的一些批评。
记者:不过我们确实很需要在非洲和在其他地方的资源,投资是比贸易更廉价的取得资源的方式。
廖子光:用美元标价的资源如果不用于出口交换的话,本来是没有用处的。我们有资源需求,资源生产国可以用资源来交换人民币。我主张控制市场,而不是控制别人的财产。
你的看法是一种帝国主义的看法。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去买,但不是去控制别人的资源。至于价格的问题,为了避免高价,可以每次买多一点,建立储备。我们还可以签订长期合同。这都是经营问题,不是政策问题。
即使我们高价买资源,也未必是坏事,因为在人民币结算条件下,这必然意味着资源国也要购买中国的产品。
我们现在在能源方面的一大问题是能耗高,而能耗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缺少工业投资。而且,科学的发展将会使石油变得不那么重要,替代能源的地位将会上升。而没有投资,就做不到科学发展,没有科学发展,就不能摆脱对石油的依赖。最后,我还认为,全世界其实还有很多石油,只是美国把石油价格炒高了。在高油价下,俄罗斯发展起来了。因此,我预测很快美国会将石油价格压低,比如压到50美元。
中国强大的机会
记者:现在是否是重新审视流行20多年的自由资本主义的时候?
廖子光:也许是,但是也不要对此期望太高。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搞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听信美国的宣传。首先要做好几件事:脱离美元霸权体系,利用巨额外汇购买外资,改革中央银行制度,把出口企业转型为内销企业,将充分就业作为经济发展的第一目的,提高工资,投资人力资源等。而当下的金融危机对我们来说正是做这些事的一个好机会。
记者:如果经济危机继续演进,会不会威胁到美元的霸权地位?
廖子光:不会。因为欧元、日元都是美元的衍生物。因此,我想再次强调,我们用人民币结算外贸,不是挑战美元霸权,而是离开这个体系。美元的霸权地位经过这次危机,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美元继续在世界其他地方搞霸权,我们可以不管;我们需要的是与之脱钩,从而强大起来。
中国强大起来,也并非挑战美元霸权。美国本土的生产能力仍然保证它维持大国地位,只是不再做霸权国,至少不对中国实行霸权。事实上,很多美国人也很同意我的观点,认为不做霸权国对美国好处更多。我的第一大读者群就是美国东北部地区的人。
记者:我国应该从这次危机中得到什么教训?
廖子光:我们应该重新审视美国的宣传,以及我国流行的西方经济学教条主义的一些观念,比如央行独立等。我的看法是,不要谈主义,而是要看什么方法能更好地解决问题。我并非反对市场或自由资本主义,而是反对一些具体的做法。如果我是一个美国人,我根本不会反对这些做法,因为这是给美国带来好处的。但是,我是一名华侨,我需要从社会的角度,站在中国的利益上说话。
记者:美国政府通过了7000亿美元的救市政策,你怎么理解这种政府救市?
廖子光:美国爆发危机的根源是资产价格上涨的速度远远超过真实收入增长的速度。在这种情况下,消费只有靠发放贷款维持,直到有一天泡沫破裂,有价无市,银行破产。现在政府救市最大的好处,是政府提供支持,将有价无市的不流动房地产资产变成了可流动的资产,但是这样做是把风险转嫁到纳税人身上。
记者:这次危机与1929年的大萧条有什么异同?20世纪30年代美国依靠凯恩斯主义走出了危机,这次美国怎样才能走出金融危机?
廖子光:20世纪30年代当时只有贸易全球化,没有现在这样的金融全球化,因此当下的危机会比过去更为严峻。相比来看,危机的规模会大很多,金融市场的流动要快很多,金融产品也更为复杂。
弱化外贸的作用
记者:如何评估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
廖子光:除了出口企业因美国经济不景气而受到冲击、金融机构在美国的投资亏损以外,美国可能会采取通胀的办法减轻债务负担,而这会压低中国巨额美元资产的实际投资收益。目前美元资产投资年回报率只有3%,而美国现在真实的通胀率很高,这是购买力的净亏损。
记者:您对中国有何建议?
廖子光:第一,中国的出口企业应该转型为内销企业;第二,要争取以人民币结算外贸;第三,应重新定位中央银行的角色。
记者:出口转为内销,就是弱化外贸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
廖子光:看起来,现在如果不走外贸道路,国内经济就很难发展。这是因为以前国家可以走主权信贷的道路,但现在在美元霸权、经济全球化的条件下,国家要靠外资才能发展,而外资就必须要靠出口、靠外贸来获得。因此经济全球化、市场全球化最大的好处总是落在世界上最强的国家——就现在而言是美国,而其他国家则要承受很多弊端。
但我们可以吸取德国的经验。历史上,德国在工业竞争力上敌不过英国。后来,德国出了一位大经济学家,叫李斯特。他主张经济上的国家主义,保护本国具有潜力的幼稚产业。国家主义和保护主义是不一样的,国家主义主张的是保护具有潜力的企业;而保护主义主张的是保护弱势企业。李斯特认为,一个国家落后了,靠自由贸易是永远不能赶超的。要实现赶超,就必须发展本国的产业。
中国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情况。从全球来看,美国与中国的差距越来越大。中国靠出口赚取美元,在以前看很好,但是现在美元在贬值。在当前的全球分工中,其他国家从事真正的物质生产,而美国是出产美元来交换其他国家的物质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