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傅……这，神仙？！”
小宝语无伦次了。
送走麻衣子，两人就站在观前，小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只是磕磕绊绊的问了一句。
云鹤道人抬首望天，几点星辰暗淡，四下一片漆黑，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良久，才冷冷叹道：“神仙？为师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接近仙的人是袁天罡，但是他在几十年前也死于天雷之下了。”
不待小宝回应，云鹤道人转身进了观中，一边道：“跟为师来，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小宝将内心的千般波澜暂且压下，紧跟着进了内堂。
到得三清神像前，云鹤道人朝着神像拜了三拜，小宝也跟着拜了下去，等抬起头来，云鹤道人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条形木盒，灰不溜秋，上面还沾满了香灰，看来放了好多年了。
云鹤道人将那灰尘轻轻拂去，转身朝着小宝道：“小宝，为师大限将至矣！”
一句话顿时让小宝愣住了。
“别啊师傅，你这忽然闹的是哪一出啊？是不是老毛病犯了，咱如今有钱了，这华阴地界没什么名医，咱去长安，你不是说人家还是皇亲国戚吗？咱找关系找找太医看也成啊……”
他是真的一下就急了。
这鸟世界上唯一算得上亲人的就是老道士了，要是老道士真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空间还有什么可以定位自己的地方。
云鹤道人含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不要激动，若说求医，方才离去的麻衣子道长医术冠绝天下，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可惜事不在此矣。你可知道为师出身为何？”
小宝顿时心里一咯噔，睁大眼睛道：“难不成师傅你也是神仙！？”
云鹤道人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凡心颇重的徒弟已经完全想岔了。
“为师乃是大隋帝胄，文帝十七孙。”
小宝已然呆若木鸡，两世记忆在这句话之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云鹤道人却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继续沉闷道：“江都兵变，乱臣贼子拥为师堂兄为帝，为师却只看到个个狼子野心，于是乱军之中潜伏而出，然而不出数十日，天下之间，竟再无我杨家容身之地。”
“从行宫中逃脱之时，一片混乱，然而似是天注定，让为师捡到此物！”
小宝看向那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云鹤道人缓缓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册好似书籍一般的东西，上面有字，但是又好像一块玉板，光滑的紧。
“此物名为太清十二生神章经，是一册修行道书。世间修行法门千万，修行有成，也许真有可能能成为你口中所说的神仙。”
云鹤道人又将那盒子盖上，继续道：“为师携道书浪迹天涯，修法近三十年，难逢敌手，欲寻李氏复仇，然而之后二十年走火入魔，疯癫行事，神志不清，后来得遇袁天罡点醒，可惜紫府已然在入魔之际燃烧破败，心灰意冷，自号云鹤，隐居于此，又经近二十年休养，方才苟全性命。然后六年前为师在山下遇到你，只觉得有缘，心血来潮之下将你救上山，之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晓了。”
小宝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委实这短短几句话冲击太大，他偶尔也YY一下自己师傅是不是什么绝世高人之类的，但是绝对没想到过是这种情形。
云鹤道人又道：“隐世数十载，本以为就此寂寂，今日却是让为师等到了这一天了。”
小宝一愣，道：“师傅你是说武明空篡位？”
云鹤道人点了点头，然后竟然少有的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当年袁天罡修为通天，说世间王朝更替，自然之理，还说李唐王朝当享有数百年国祚，让我放下，安心修行，自求超脱，若他日天下大变，可寻他之书，看看所言是实是虚！原本我也是信了，现如今看来，也不禁于此。”
小宝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他以前是学渣，但是如果这里真是那个唐朝的话，唐朝的确还有好些年才灭亡这他还是知道的。
“那师傅你现在想干啥？难不成还想恢复大隋天下吗？”
云鹤道人回答道：“王朝更替，为师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杨家的大隋已经过去了，还去恢复他干甚，徒劳天下百姓。但是昔日袁李二人作有一书，据袁天罡言尽显后世天下两千年之局，说若我是不信，尽可以去佐证，既然袁天罡让为师去看，为师自要去证实，看他是否真正料中今日之局，看看李渊一家是不是真的是天命所归，盛世百年！”
小宝顿时明白了，云鹤道人这仍旧是不甘心，如今武氏凌天，恐怕他最想看到的便是袁天罡所料出错，而李唐王朝从此终结。而那本奇书，作为后世之人，他猜想多半便是野史中流传甚广的推背图。
也许看一看也就死心了，安享晚年也好。
于是小宝道：“那就看一看吧，干嘛要说大限将至。日后您老人家教我几手露脸的，咱们混个金银富贵过上锦衣玉食岂不是等闲？”
云鹤道人看了他一眼道：“为师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昔日一把魔火将根基烧了个大半，如今已是寿元无多了，至于那书，哼，岂是这么简单就能看的，据我推测，应该是藏在钦天监之中，皇室供奉把守，不会轻易示人，何况为师这个前朝余孽。”
小宝顿时急道：“那咱不看了成不成，咱再多活个百八十年，不就看到这李家江山到底还在不在了。”
云鹤道人却没有答应，他活了一辈子，有自己的坚持。伸手抚摸着小宝的头顶，欣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要为师多说了。”
小宝悲痛忽至，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云鹤道人将眼光又放向了那个盒子，道：“天下间修行人多不胜数，为师也算是修行多年，但是你可知为何为师收了你为徒，但这六年来就只传了你五行拳这套健体功夫，而没有引你上修行之路？”
小宝道：“为何？”’
云鹤道人沉重道：“因为你凡心太重，重过为师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几可以称得上是俗欲横流。虽说修法资质上乘，更在为师之上，但是心性完全不适合修行，贸然修行只会比为师更容易走火入魔。这些年传你健体的功夫之后，更证明了这点。如果传你修行，骤然得到强大的力量，一旦没有为师约束，只怕这世间没人能管束得了你，日后恐不得善终。”
小宝心中顿时明了，从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来到这里，没有世俗、情感的约束，除了死亡的威胁，一旦心中有了欲望，他只怕确实什么都能做出来。
小宝不答话，云鹤道人不知为何心中颇有酸楚。
“你不必失落，为师如今时日无多了，今日那麻衣子到来，一番作为，反而让为师改变了决定，这太清十二圣神章经今日就赐予你了，望你日后好生研习。”
小宝顿时亦惊亦喜：“师傅，这又是为何？”
云鹤道人叹道：“所谓缘分天定，原本我是不准备引你修行的，让你健康安稳一辈子过去就好了，教你修行反而恐怕会害了你，但是如今麻衣子却坚持给了你占星罗，他道行比为师深的多，也许他算到了什么，这占星罗于你，将修行的风险降低的太多太多了。”
“要知道这占星罗天下间只有三枚，相传乃是天仙至宝流落凡间，能寄魂藏神，可保道心清明几于不败之地，对抵御修行路上最重要的坎坷……心魔，有不可思议之奇效，寻常修行人得了，修行路上最大的威胁心魔便去了，往后几乎称得上是一路坦途。往日传说中得了此物者无一不成大神通者。而且麻衣子以一介散修，不过区区数十年便修为闻名天下，为师隐居于此都能听闻，未尝没有此物之助。对于你来说，正好是补了你的短板，也算是你的缘法吧！”
小宝赶紧道：“那要是一着不慎被人抢了去，岂不是便要完蛋了。”
云鹤道人瞪了他一眼，道：“此物一旦认主，便与神魂相合，等闲难以夺走，大多是身死魂灭之后才换了主人。怎么，是不是又有点怕了？可是我若是真不将修行之法传你，你会不会一辈子不痛快？”
小宝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正是尘心太重，没有杀伐果断，也没有勇猛精进，更没有道心坚定，云鹤道长一目了然，叹道：
“你是为师的弟子，为师清楚你的为人性格，但是为师不想让你一辈子不痛快啊！”
小宝顿时拜服在地，哽咽不言！
云鹤道人将那盒子中的玉书拿了出来，手掌一挥，玉书顿时金光大作，瑞气千条，满室生光，端的不凡。
“也许一味的躲避也不得安宁，也许只有经过更多的磨难，你方能成材，今日为师便将这太清玉书赐予你，望你日后努力修持，不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妄弄众生，不求天道得脱，能证自我，便是大善！！”
“不过凡事不能过于绝对，为师还是为你留了一条后路，若是他日你真的修行不畅，连引气入体都不能安全达到，你便下山去吧，一旦你下山，那玉书便会从此灰飞烟灭。你便自去寻一个安身立命，相信这难不倒你。”
小宝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过，哽咽答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那玉书落在小宝手上，顿时化作一道极细的流光径直钻进了他的眉心，顿时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陷入梦中。云鹤道人再单掌一引，那占星罗自动飞了出来，围着小宝盘旋，云鹤道人屈指一弹，一道微光在小宝眉心开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一点血珠，占星罗顿时和血珠吸引到一起，也往眉心去了。
夜深露寒，师徒二人一跪一坐，不动分毫，当眼再睁开时，天已大亮。
一夜传法，云鹤道人脸色也是稍有的疲惫，不过看到小宝那神采奕奕的双眼时，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师傅，这就是修行？！”
脑海之中凭空多出来一本书，以及冥冥中隐约的清凉之意环绕，让人心清神明，小宝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世界上真有如此奇妙之事。
云鹤道人答道：“修行之法依次渐进，种种法门皆在玉书之上，为师一生修行感悟也全然在上面，你只需要按部就班就是了，不过为师略作了封印，只有当你修为到了，玉书才会为你展示下一部分，欲速则不达。”
小宝顿时一愣：“师傅，你不教我了吗？全让我自学？”
云鹤道人点了点头，怅然道：“为师时间不多了，事起仓促，只能如此施为。说起来为师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散修，甚至没有前辈心得，一切只能自悟，因而也走了许多弯路，如今为师对于这太清十二生神章经的所有感悟全然写在里面了，为师相信你能做的比为师更好。勤之，慎之！”
一想到师傅此去等同赴死，但又知师傅之意已无法更改，小宝顿时悲从中来：“师傅，让小宝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云鹤道人微微一笑，再次叮嘱道：“痴儿，你接了玉书，为师也不会这么快让你下山的，不然身怀重宝，天下能人异士甚多，怀璧其罪啊，你若真心想走这修行路，为师走后，当好生修习才是。如今这牛头山已被为师下了禁法了，不到引气入体，不得下山半步，若是提前下山，玉书自毁，若是在山上事发突然，后院井中自有生路，你好生记下了。”
小宝只得再拜：“徒儿谨记！”
云鹤道人站起身来，此刻朝阳初生，金光万道，一扫昨日阴霾，丝丝金线，如有灵性，照在牛头山上，仿佛一头金牛悍然而醒。
“日后若下山，切勿透露你是为师弟子，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原本引你入门墙，为师应当赐你修行道号，但是为师自己的道途都将要到尽头了，便不将晦气带给你了。只是你这名字与太平道有冲突，还需斟酌！”
“师傅是说那戏文里的地公将军？”
“正是！也罢，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便在你的名字中间加一个君字吧，日后你若下山行走，便以张君宝为名罢，还望你好生自强！这也是为师最后的期望！”
小宝稍有愕然，然后拜道：“弟子张君宝定当不负师尊厚望！”
云鹤道人含笑点头，似有所得，似有所慰：“善哉！世间缘法难说，想不到我也能有今日，善哉，君宝，为师去也！”
话音落，金光炸眼，待得君宝抬头，云鹤道人已然化作一道金虹融入漫天金线之中，不知行迹。
第一次见到师傅还有如此本事，令张君宝当下愕然，然而转眼，金霞漫天，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