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一把吗?
星魂刚才就在赌,他摊开手掌,细密的冷汗布满手心。
赌注,是他的命。
在那把冰冷入骨的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时,他自知他无能为力,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有打倒那女子的可能性。他不是没有恐惧,面对生死的威胁,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害怕?就在他内心的恐惧将要将他的表面的平静冲破之前,他才险险赌赢了那局生死,当时,他几乎真的就那么以为,她会杀了他。
“因为你很想活下来。”
那人猜中了他心中所想,是的,活下来是他现下唯一的坚定想法。星魂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还下着零星的小雪,而这些现在落满大地的白雪,正趾高气扬的占领世界的每个角落,但到了春季,他们又会融成一滩废水吧?
到底是逞一是之快。星魂要的,是绝对能使他活下去的力量与机会。在赌一次吧!输赢,不过在一念之间!
正午时分,糜笙准时跨出了客栈的大门。
外头的雪停了,灰茫茫的一片天,也没有太阳,经历了除夕夜晚的街巷,也依然寒风刺骨,街道上人也很多,望不到街的那头,马车前后奔波,大概都是赶着去拜年的达官贵人吧。过年的日子里也仍有不少出来摆摊的小贩,为了生存,也无可奈何的忍受这恶劣的天气了。
走在大街上,糜笙这样一身装扮仍是引的不少人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她闭了闭眼,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会,隐隐的感觉有人在身后一直跟着她,糜笙停下脚步,迅疾的转身。来往的老百姓,奔跑的马车,吆喝的商贩,还有一颗种在街边的梧桐树,树枝上早已落满了枯叶,雪花堆积在枝头上。转回身,心下了然,弯了弯唇,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大概十里开外的小镇上,糜笙随意找了剑茶馆坐下,要了一壶热茶。
她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拿在指间缓缓转动。闭着眼闻着茶杯扑鼻而来的茶香,漫不经心的听着坐在一旁两个棉袍公子说话。
“你听说了吗?”墨家二十年前的逆叛秦一炎死了。”
“你说谁?秦一炎?”
糜笙本无心听谈,但忽然听见秦一炎这个名字,便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据说死的很惨,听说是被江湖上的仇敌万箭穿心而死的。”
“秦一炎也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不是,到底是墨家叛徒,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吧。”
“不是传闻秦一炎与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纱魔女素女有一段情缘么?那素女竟也没听得她半点消息?”
“那素女能是个什么?当年害的秦一炎叛离墨家可不就是她,早在秦一炎死之前就没了她的消息了,估摸的是早已死了吧。”
“那秦一炎传闻的那个徒儿呢?”
“徒儿?师父都不成大器,徒弟能好到哪……啊!”
说话的这个青衣公子那句话还未说完,嘴巴便被几枚茶叶封上,尽管是几枚小小的茶叶,但精准的投射在正确的位置,使人嘴唇用力的刺痛。糜笙的手指上粘了些水,仍稳稳的拿捏这指间的茶杯,闭着眼闻着茶里飘出的茶香。青衣公子拍着桌,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指着她怒道:“刚才是你吧?是你打的我?”
糜笙缓缓饮了一口茶,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看着青衣公子:“收回你刚才的话,然后,道歉。”青衣公子气极,捂了捂发疼的嘴唇,气红了眼睛:“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打了我你还想我道歉?”糜笙用眼角瞟着他,没有一丝动容:“道歉,我选择饶你一条性命,没有价值的命,我不杀。”
听了糜笙的话,青衣公子反而冷静下来,默然一思量,随即了然冷笑道:“方才我说的是墨家逆徒秦一炎,你让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莫非,你就是秦一炎那不成大器的徒儿?”
糜笙两眸一寒,将手中的茶瓷杯像那出言不逊的青衣公子投射过去。既然不听警告,那便只有杀了吧。
青衣公子看向朝他飞射而来的茶杯,他根本无从躲避,眼眸里印出那离他越老越近的茶杯,恐惧与惊慌同时激荡而出,在黑色的瞳仁里,快速的跳动着。
蓦然!
一只手腕横在了他的面前,及时稳妥的抓住了那只即将置他于死地的白瓷茶杯。糜笙悠悠而望,便瞧见一道白色身影,他道:“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将此人上下打量一番,白袍飘逸,丰神俊朗,一双狭长的眼眸波澜无惊,不过,当糜笙看见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时,微微眯起了眼,勾起了唇角。
当今天下,能手持渊虹剑之人,除了纵横派鬼谷子的徒弟,江湖上传闻的剑圣盖聂外,还能有谁?
“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他,真是吃惊。”糜笙暗暗道。重新倒下一杯茶,她道:“盖大侠这是,想要管一桩闲事?”
青衣公子听糜笙道出了盖聂的身份,明显的露出讶异的表情。盖聂倒很平静,对认出他身份这件事,他似乎并没有很在意,他对糜笙道:“还望姑娘海涵,此人若是道了歉,姑娘便放人一马吧。”青衣公子听的盖聂如此道,立马哈着腰慌忙道:“姑娘大人大量,小的有眼无珠,方才是我该死。”盖聂望着糜笙,等着她的下文。
糜笙也不愿在此拖时间,饮下一口茶,啧了几口,便道:“方才我也说过,没有价值的命,我不杀。”
青衣公子自知得救,松下一口气,又忙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多谢盖大侠相救之恩!”
说完,他便拉上了坐在他身边早已看傻了眼的另一名公子匆匆出了茶馆,似是生怕下一刻她便改了主意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盖聂看着青衣公子走远,将视线重新放回她的身上,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糜笙淡默不语,拿起桌上的莫华剑,将杯中最后半杯茶饮尽,便朝门外走去。在经过盖聂身边时,停下脚步望了他一眼,他亦用余光看了过来。
盖聂,盖聂。不愧是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果然非同凡响。糜笙看着盖聂在内心做出评价,而后收回目光,然后不再理会,走出茶馆。
按照往常的性子,糜笙是不会如此的。
只不过,今天例外!
盖聂,那个让她师傅都赞叹的男子。
星魂一直躲在茶馆外,也没进去,他靠在一棵枯凋的树柱上,他在等那个人,等她出来,他就在继续……悄悄的跟着吧。
说到底,星魂微觉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不耻,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大好意思直接跑去她面前说跟她走,上午还怀疑她会不会杀了自己,下午便说出要和她走的话,这样的话,星魂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星魂撇撇嘴,在望向茶馆里头时,已经没有了那倒雪白的身影。他心忽地一沉,有些着急的向左右张望着。
望入眼的,却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人。星魂慌乱起来,莫非是自己跟丢了吗?不会啊,他一直盯得很紧啊!
“喂,小子,这边。”
好听的声音,似铃似莺,似泉似溪,听了一遍便不会在忘的好听声音。星魂一个激灵,迅速的转身,只见一人靠在一棵树柱上,身着白衣,身披素色的布披风,手中拿着一把青色长剑,头上带着的斗笠前的白纱被风吹起一点,脸还是模糊的看不见,但星魂能感觉到,她在笑。
女子望着瞪着眼的星魂,轻笑出声,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要怎么形容呢?
在星魂的记忆里,那一天的她站在雪地里,天上下了一丁点零星的雪,衬的她如梦似幻,她慵懒的靠在树柱上,寒风吹起她的一角白纱,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星魂想,声音那么好听的人会不会脸也一样很好看?那一天的她,像极了一副细细描绘的水墨画。她用她好听的声音,问他的名字。
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
不再只有苍白寒流。
白雪也在银装素裹着万物大地。
即使掩埋下香花绿草。
太阳仍会来,它能拯救一切寒冰下的生灵。
并且,有更好的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