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越过了北冥海,那块漫无边际的冰原便是人们所说的极北苦寒之地,而这块几乎无穷无尽的土地向来归玄冰宫所有。极北苦寒,这块土地在近三十年才发展出一个小村落——雪俗村。整个雪俗村服务于玄冰宫。这里有三艘大型商船来往于北冥海之间,带着大量玄冰宫日常所需用品。而这些商船还会顺路将些有意想到更北去的人带过去,为雪俗村提供新鲜劳力。
现在整个雪俗村都挂满喜庆的红布,红色的花球,红色的灯笼……这是三十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可以见到不时有人往街道撒盐,将积雪融化。不少的孩子在家中制作绘本,画着英俊的王子,美丽的公主,在一片茫茫飘雪中结为连理。等到王子经过时,他们便欢欣将其送到王子收中。
雪俗村最中心的位置,开着一间客栈,名叫喜迎春,客栈老板姓何名丘子,何丘子同时又是雪俗村的村长,这个雪俗村便是他和第一批移民所建立的。当时外界传言北冥海以北那块巨大冰原正在开始解冻。便是露出冰山一角,都有中州城那般大!而就是这么一个传言,吸引了这批开拓者到了这块冷得毫无人性的土地。然而时光匆匆,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这块土地依旧是像起初一般冷,哪有半分解冻的样子!而“喜迎春”这三个字便是对当年的最好讽刺。
此时客栈之内,一个客人也没有,这里冷得连苍蝇都没有一只,连人们唯一的消遣也抹杀掉。店小二脸容瘦削,骨瘦嶙峋,身穿粗衣麻布,此刻双眼无神,蹲坐在一角,冷得瑟瑟发抖。两手不时搓着取暖。
何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贵妇,一身狐皮大氅,为了弥补蹉跎岁月,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水粉,一头梳得笔直笔直的黑发,发中插着一支碧绿玉钗。此刻她端坐在柜台前,正翻着触目惊心的账本,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老板何丘子一边踱步,一边给烟杆装上烟草,轻轻抽了一口,慢慢望向窗边,天又开始下雪了。徐徐将目光抽回,最后目光落到边角由红布包裹的大木箱,他叹息一声,也不知玄冰宫的人什么时候才到了?
忽地一声冷哼从柜台方向传来,何丘子本能地僵着身子,这三十年来,那老婆娘发脾气的第一个征兆就是这么一声冷哼。而本来双眼涣散无神的店小二也马上转过头来,望着这一对夫妻,好比城里的人去看唱大戏。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嘴边酝酿着笑意。
“老娘当初定是鬼遮眼,跟你来了这鬼地方!”她把账本一合。
这三十年来,每次开骂的第一句对白也正是这句。
“夫人,”何丘安慰道,接着就说不出话儿,这三十年来,什么安慰的话都说过了,早就不受用了。
“你说这里会解冻,会变成中州城那样的地方,结果这里依旧冻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你说你会成为像端木家那样的大家族,结果呢?”
平常她只抱怨这里冷,现在更是感怀身世。当年她只觉得跟着他,到一个漫天飘雪的地方开拓事业,是一件浪漫无比的事。然而浪漫只存在三天,到了第四天,她已经冷得想回老家去。而这三十年来,除了青春散去,一年下来,客人没几个,几乎终日无所事事,看着那本连连赤字的账本,任谁也受不了。
“夫人,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何丘子抽了一口烟,“现在玄冰宫不是挺重用我们的!几乎整个宫的物资都是我们一手包办,连这次钰颖大小姐的嫁妆都是我们弄,那就是绝对的信任!有玄冰宫在背后支撑,假以时日,这里会变成一个镇,然后会变成一个城!我便会是这座城的城主!”他双眼放光,望着自己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早就不受用这一套了,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也是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用红布包着的大木箱。
“这东西里面的就是大小姐的嫁妆?”
何丘子点了点头。
但凡女人,便对珠宝感兴趣,那种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感觉。她慢慢地向那木箱走去,然后轻轻掀起那块红布,然后慢慢打开那个大木箱,只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便透出的耀眼的光芒,仿佛藏在里面的不是宝石,而是个太阳,金光闪耀,将她的头发都染成金黄色,时又带点碧绿,时又带点红,整个五彩缤纷。映入她眼帘的是各种首饰,像项链入眼的就不下百条,耳环和手镯更是多不胜数……她伸手将一条翡翠颈链戴在自己的颈子上。不断在左右比划。
何丘子叹息一声,并没有出声阻止,反而将客栈大门给关上。
只见何夫人一连拿了好几条自己欢喜的颈链出来,走到柜台前,那里有一面她专用的镜子。不停地换着款式,左右调试。
“啊福,你觉得怎样?这条好看么?”
啊福就是店小二,他站起来道:“好看!”
“真的吗?”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抬眼。
啊福点了点头,“好看!”
“那么是这条蓝宝石项链好看一点,还是这条翡翠项链好点?”说罢,她把蓝宝石劲链脱下,重新把翡翠项链拿在手里。
“都好看。”
何夫人知道啊福是个阿谀奉承的家伙,知道他的话并不能信,还是得靠自己的眼光。当下又是将那条翡翠项链重新戴上。
就在这时,客栈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
何丘暗叫一声糟了,连忙向他的妻子打了个眼色,让她将大小姐的嫁妆放回箱子。只是他的妻子还沉醉在珠光宝气之中,哪里发现外面有什么敲门声,更不用提自己郎君对她打眼色了,只见她对着镜子,一时将项链拨到左边,一时又拨到右边……
“何老板,向师叔命我前来取大小姐的嫁妆。”那人又敲了一下门。
何丘子急了,小声道:“小凤!”
只见何夫人轻轻的望了过来。
“小凤,”他再叫一遍,“快把大小姐的嫁妆放回去!”
这时何夫人才醒悟,她急忙将翡翠项链除下。项链脱了一半,门却吱呀一声打开,原来何丘刚才并没有把大门关牢,只是虚掩着。
何氏夫妻都急了。
只见一个戴着草帽的少年走了入来,定定的看着他们。
待到看清何人,何氏夫妻都安心地吐了口气。
何夫人轻轻一笑,本来脱了一半的项链又重新戴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白躲,你觉得这条项漂亮一点?还是这条蓝宝石项链好看?”
“夫人戴什么都好看。”白躲道。
何夫人笑颜如花。旁边的啊福就不懂了,自己说的和他说的有什么分别!
何丘子轻拍一下白躲的肩膀,“陆毅呢?”
白躲笑道:“还在玄冰宫的厨房,当日引荐我们到玄冰宫之事,还没有谢过!”
何丘子吸了一口烟,道:“客气个啥!我可是亲自尝过你的手艺才引荐的。对了,怎么今天是你过来拿东西?”
白躲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玄冰宫没人了。”
何丘子一顿,“莫非真的如传言那像,大小姐跑了?”
白躲点了点头,“这消息不可外扬!”
何丘子沉默一会,道:“怪不得早上来了那么多玄冰宫的人,原来是搜查有没有大小姐的身影!”
“来了很多人吗?”白躲问道。
“很多!都是洵平带的,个个都摆起一张臭脸。洵平的肩膀好像伤得好利害,跟这次的事有关么?”
白躲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厨子而已。”
何丘子忽然想起一事,“白躲,你小子倒是走运了!”
白躲不明所以,茫然看着他,不知他话里之意。
“你不是说因为怕白瘟病才来到这里吗?你走了不到两个月后,那条什么村来着?”何丘子思量一下,一拍手道:“对了,叫枫树村!那条枫树村都被白瘟病感染了!幸好你走得快!”
“什么!”白躲惊讶地望着他。
何丘子点了点头,“好像死了很多人!”
白躲愣了很久,狠狠抓着何丘子的肩膀厉声问道:“朤月呢?朤月她没事吧?”
何丘子吓了一跳,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有股神力一般,自己一点也动弹不得!细想便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他虽然离开了哪里,但定有亲人朋友还在那里,没准那个朤月就是他的亲人……
何夫人在旁看着他们,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欲开口,白躲已经缓缓放开了何丘子,何丘子连向后连退了三步,刚才忽然有种可怕的感觉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教他无法动弹,一种心悸可怕的感觉!
只见少年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草帽,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谁都忘记了他是来取钰颖大小姐的嫁妆的。直至他走出去,何丘子才醒起,忙追出去。而当他跑出门后,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流光在北冥海上方直划而过,往西南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