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父亲常带我去的地方就是村西头的理发店,父亲说我小时候头发长得特别快,一个月不剪头发长的准能遮住眼。头发长我是不喜欢的,别人常说女孩子留头发是美丽的,男孩子留头发就成了“头发长见识短”了,再说这人头发长了看起来窝囊,短平头看起来就精神。五岁以前父亲也带我来理发,那时候的我还不记事,对一切陌生的东西都显得有些害怕,父亲说我当时一见到理发师手里的推子都哭的死活不让理头发,最后都是父亲和理发师在一片嚎啕声中剪完的。后来我长大了看到别人家的娃娃去理发,也同样嚎啕大哭,似乎那个年龄的我们都一样。
打我记事起,我对理发基本上没了恐惧感,反而更加熟悉了这一切。深冬的日子,冷的连麻雀都懒得上街了,街道上的坑洼被冰冻到了底,就显得更加浑浊了,大地被冻得邦邦硬,脚踩在上面就发出吱吱的响声,太阳不再灼热,反而多了几分憔悴,整个世界变得有点荒凉,街道两旁的屋脊上还有着没有融化的雪霜,熙熙嚷嚷的人们清扫着各家的院子,脱口而出的热气不在是烟而变成了霜片散落在地上,除了寒冷意外至少我看到了人心是暖的。父亲还是像往年冬天一样身上穿着他那件补丁繁多的深绿色军大衣,头上带着翘了皮的皮帽子,脚上的那双鞋是母亲去年给他做的,不过现在看起来还像已经破烂不堪了,不过父亲说这鞋很结实,穿起来也舒服。父亲背着我,寒风一阵阵的刮过,而我确是温暖的没有感到一丝寒冷,风打在了父亲的脸上,冻得他鼻涕都流出来了,可他却不说冷,却说了句感觉到冷,才会有新年的气息。
我和父亲一路摇晃的走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理发店的门口。门外边只有一辆自行车,而且锈的没有一处是光滑的,估计是生意冷清,没有客人吧。父亲撩起门外的门帘,我打量的钻了进去,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屋里的人还真不少,大家都围在火炉子旁烤火,在这我既感到陌生又感到熟悉。陌生的脸孔从来没有见过,熟悉的面容又想不起来他是谁,这真是一个让人烦的问题,父亲跟周围的人有说有笑,言语间还有提到我,我孤独的坐在屋子里的长椅上,望着你笑他笑的画面,我也腼腆的偷偷在笑。电推子的声音被笑声埋没了,不过我却在这杂声中清晰的听到了,没有起伏的高低调,只有平静而悠长,这对我来说真的太熟悉了。
理发师叫三甲,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电推子在他的手里运用自如,这喧嚣的吵闹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似乎让他变得更加兴奋,我静静的走了过去,仔细的瞧了瞧他,墙上的镜子里也映出了我、三甲和客人的图像。他圆圆的脑袋顶端是光的,只有四周有头发,这看来是个笑点,或者说他应该把周围的头发也都推光这样就显得协调了,他长着一张方形的脸幅,额头上的抬头纹有好几条而且特别深,不笑的时候看不到但笑起来的时候想不看都难。他的眼睛很短但很大,圆溜溜的眼珠在眼眸里来回转动,也带动着周围的眼角纹时有时无,小鼻子和厚厚的上嘴唇中间的长着长长的胡子,不过跟下巴上的胡子比起来就是短的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的小酒窝就出现了,脸上的皱纹也就更明显了,嘴里的牙齿黄黄的而且参差不齐,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朴素的农民的尊容。别看他脸上是胖胖的,但加上身体以后整个人就是消瘦的,不出门的时候一年四季身上穿着一白大褂,手上带着一白袖口,不知道的以为是村卫生室的医生呢!其实他很年轻还没大伯大,四十多岁却显得像个六十多的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糟老头。
听父亲说,三甲年轻的时候也很有出息,常年在外边做生意,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回到村里边,靠给人理发为生,这倒也是一种谋生的本事。这事以前村里人都知道,茶余饭后就四处猜疑,不过还是时间抚平了这一切,二十多年的时间不少人都淡忘了这事,三甲也在村里混开了。早在以前他还没有盖起这间理发室的时候,就骑着门口的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挎着他那个装满理发工具的包包穿梭于各个集市之间,集市上也不要摊位费,随便一小块地方就能剪头发,没有电推子的时候,他就靠一把剪刀和一把刮刀,专门给那些个老头们刮个光头,剪个平头什么的,就这样日积月累的有了不少客户,同时也积累了一点积蓄,才在村西头他家的那块空地上盖起了这间理发室,而他的手艺十里八乡都知道,很多人都从很远的村子赶来,所以他理发的价格就很便宜,他在我们村也算是村民的有益者吧。后来我就在想,三甲当年或许是生意上有诸多不顺,遇到了人生的挫折,但他也算是人艰不拆硬生生的挺了过来,生活本来就是在好与坏,爱与恨,富与穷之间徘徊,但这都不是本质的生活,生活的本质就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有生活。
我望着三甲的那个邋遢样子,就很奇怪的想作为一名理发师,为什么不整理一下自己的胡子和头发呢?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并非我们都能做到,就像我们背上有些地方很痒,但有时候我们常常抓不到,这就是我们做不到的事,当然就要请别人帮忙。同样的道理,三甲能为别人理发,而他却不能为自己理发,有些时候他也只能去找别的理发师,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是完美的,都要和别人互相搀扶和合作下,互帮互助的走下去。
窗外的寒风依旧朝着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吹着,地上的碎屑卷在风里不知吹到了哪里?屋里的热气暖的让人发痒,贴在玻璃窗上朦胧了外面的世界,屋里的笑声时大时小,短暂的静了一会就又喧嚣起来,惊飞了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