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檀香。
经文吟诵，缕缕青烟飘渺着上升。
茶有些涩，不浓，很淡。
格子窗外是被分割了的白，只觉得刺眼。
山鸟婉转地啼叫。
眼前的老僧像干枯了的古树，布满风烛残年的皱纹。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历史的沉重感，古铜色皮肤被时间割得伤痕累累。
他动作迟缓，像端起佛舍利一样的端起茶盅，仰头，饮入。
觉悟似的表情。
“高僧，对于您设茶款待我们，在下感激不尽。”张书昀老师双手捧茶，话毕，也一饮而尽。
这老僧即是这座“静忠寺”的住持，法号“觉心”，人称“守仁和尚”，据老师说，乃是一德高望重的高僧，参禅已有五十年之久。倘他现在七十岁，大概是在二十岁左右出的家。
果真不是凡人。
而僧人旁边杵着一个“异物”。
不合逻辑的生灵。
他默默啜着茶，发出奇怪的声音，感觉激得整间屋里满是涟漪，就似那静水之面。
静水流深。
怎么突然冒出这个词。
暗喻表面沉默一声不吭的人却隐藏着巨大的智慧。
“你是说，你想知道这些和尚为什么成了‘和尚’？”那个“异物”侦探用戏谑地语调说。
“这么说不太好吧。”老师苦笑道，“尽管话的意思是不错。”
“何必居于一隅。”侦探摆摆手。
这个词真的这样用么？
“委实说。老僧出家的早，因何出家已经不记得了。”守仁住持缓缓道。简直如同古木活过来了。
“老僧只觉得内心空明，对尘世的纷纷扰扰厌倦了，这才潜心于佛学，遁入空门。”
“潜心佛学？高僧是把信佛而当成了‘学问’吗？”老师问道。
守仁竟似不知从何说起般沉思了半晌。
“非也，非也。”他道，“老僧所谓‘佛’，非众生所谓‘佛’。禅宗所求，乃是心境，乃是一种思想上的觉悟，而非功利之科学。”
老师点点头，又道：“高僧意思是，僧人之所以出家，是受到了心灵上的鼓舞，亦即心中意识的之配。绝非为了‘学佛’而入禅。”
“佛，无功无利，但求心静。”
我听得晕了，就像看古书，感觉似乎懂了，却根本没明白，只是耳朵听懂，心却无法接受。
“那，禅宗对于高僧来讲，代表的是什么呢？”
“不可说。”
“何为‘不可说’？”
“虚幻，亦即，无。”
“怎讲？”
僧人饮一口清茶，轻轻放下杯子。眼见这一幕，心里突然奏起一段丝竹之乐，优雅平稳淡然，就似这老僧。
“施主方才所问，其本意乃是‘佛为何物。’贫僧参禅悟道许多年仍一无所获，故而回‘虚无’。”
一旁就像个顽童一样的长相精致俊美的侦探突然开了口道：“佛教有几种奇奇怪怪的说法。第一个是所谓‘佛非众生’，第二个是‘婴儿走七步’，第三个是‘出家降魔’，第四个是‘随顺世法’。要是这些搞清楚了，差不多就突破了‘佛法’的至上层。”忽的他转头看着守仁和尚，笑道：“老头，估摸着你是不可能了。”
老僧嘴角一勾，别无他言。
有言在心。
不可多语。
老师道：“这位……小哥侦探，任何人都有无限的可能，守仁大师即便已经七十高龄，参透佛法亦不是不可啊。”
“判官，兴许别人可以，他是不行了。”侦探道，“哦不，应该说整座寺都不行了。”
后半句大概是自言自语。
但语句之逻辑丝毫不通顺。
什么叫“整座寺庙”都不行。
寺庙还需要参禅么？
“我想问一下，你刚才叫老师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侦探又一次地摆摆手，如同赶苍蝇，也似乎在嘲笑我什么。
“他是判官啊。你知道判官么？”
我点头，但接着摇头。
“你知不知道，《山海经》中说，‘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这幽都之山就在幽都城内，这‘幽都’即是‘酆都鬼城’，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阴曹地府。”
他似乎跑题了。
“地府里有判官，你可知道？”
拉回来了。
“知道。”
“那就好办。酆都有四大判官，赏善司、罚恶司、察查司还有崔判官。他们掌管人之生死，也掌管进入地府的小鬼的量刑。因此他们的判断是绝对准确，毫无差错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被阎王选作‘判官’的原因。”侦探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老师也有这能力吧？”
判人之生死？
老师没有。
但老师可以在只是“看到”的情况下就知道事物的身份。
超自然的能力。
侦探忽然笑了，他那一蓝一红的眸子正盯着我看。
也许这个更加超自然了。
“难以理解是么？就像我叫邪瞳？”
邪瞳。
邪异之瞳。
“清楚的看见别人的过去。”他说，“清楚至极，毫无保留。”
可怕。
“施主莫慌。”
老僧说话了，就像从远古传来的一缕禅音。
“施主的慌乱只是理解力的不契合，只是逻辑的不通顺，何苦难为自己，不如放下。”
逻辑似乎被他说的堵得更狠了。
放下。
“这世间总有你不知道的，逻辑本来就是人类用来骗自己的而已。”侦探戏谑的说，“你只需要让自己的思维和真正的‘世界’契合，一切都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
老师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侦探说：“我可以看见你的‘过去’。”
“‘过去’？”、
“亦即‘本质’，我知道你的‘本质’。”
“你通过‘过去’来了解我？”
侦探仰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过去’不是通常的所谓‘过去’。我说的‘过去’之意义包含了你们逻辑中的那个‘过去’，也就是通常意义的‘过去’，它只是指代‘时间的本质’。”
过去。
本质。
“我知道你的本质，但不了解你，我只是了解你不了解你自己的地方。”
拗口。
老师没有说话。
侦探看了一眼守仁和尚，淡淡一笑。
“夏施主所言在思维上有些难以理解，但若用心，必然明了。”老僧道。
他在说什么。
“思维只是浮于表面的‘心’。”老师轻声道。
“正是。”
“所以，你的眼所看的不只是时间层面的‘过去’，还有‘我’的过去，亦即我的‘本质’。”
侦探点点头。
窗外山鸟啼叫。
雪落。
燕栖枝头。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燕子？
“超自然现象。”侦探看着那只燕子，“更正自己的逻辑就好。”
我淡淡地点头。
僧人饮茶。
静水流深。
“火神祝融杀人了。”侦探目光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