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间半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我长期的姐姐这里白吃白住,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姐姐经常是中午十二点钟才上班,晚上到要凌晨一二点才下班,我们交流的时间不多,所以才不觉得。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长期的闲下去,我现在一个人要养两个人了。也许因为孤单,也许因为无聊,最近我常常想起煜煜,煜煜是我的孩子,现在由我的父母带在老家。私生子是一件丢人的事,可是,我并不后悔我有了煜煜,只是,要养活他,我的压力很大。
就在我准备随便找家工厂做事的时候,姐姐突然问我愿意不愿意去她所在的理发店做发型助理。
二
很多的理发店都有发型助理一职。用人们通俗的话说,就是洗头妹。这看起来是一个轻松的工作,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先不说每天的熬夜,一天的头洗下来,手上的皮肤泡得发白,要是在冬天一见风,皮肤就会裂开一条条的缝,稍微保养不好,便会渗出血来,疼痛难当。
其实在此之前,姐姐就和我说过去理发店上班的事,只是我一直都觉得,到理发店上班毕竟说出去不太好听,所以也就没有答应,可是人是禁不住现实的再三逼迫的。就这样,我只好去理发店上班。
我所在的理发店有十几个像我这样的洗头妹,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编号,大家都以代号相称,至于真正的姓和名是没有人关注的。
上班的第一天,我给李明亮发了信息:我又回东莞了,现在在长安的一家理发店里做事。
李明亮是煜煜的亲爸爸,自从我回了老家,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是否换了。信息发出去,我就忐忑不安的等待他的回信,没多久,我的手机欢快的振动起来,我满心欢喜的打开来看,是他,只淡淡的回复了一个“哦”字,我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两年前,我和李明亮同在东莞的一家电子厂打工。也许是独在异乡的寂寞和孤单让我和他走在了一起,我们成了男女朋友,同很多工友一样在工厂外面租房同居了。虽然两个人挣钱不多,可是日子却过得温馨而快乐。唯一让我担心的一点是,他的老家在四川,而在我来广东打工之前,我的母亲就一再的告诫我一定不能找外地的男朋友。我小心翼翼的隐瞒着与李明亮恋爱同居的事实,我以为,只要这一切不被父母发现,也许我们就能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然而,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通过一起来东莞的打工小姐妹们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当时会是怎么的伤心失望或者是愤怒,但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我的父母就从老家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
我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李明亮跪在二老面前苦苦哀求他们让我留下来,而二老冷眼看着他,坚持让我跟他们回家。
我想李明亮一定很恨我,因为他始终相信,如果我再多坚持一下,也许我的父母就会同意让我和他在一起。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我也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这一切说出来已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有跟我的父母回家,听从他们的安排,等着媒人上门说亲。
我嫁进林家的时候,我的父母很为我高兴。林志荣是家里的独子,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错,只是他们尚不知道,这时候我的肚子里有了煜煜——李明亮的孩子。这件事很快就被警觉的林志荣发现了,在迟疑了几天后,他向我提出了离婚。因为错在我,所以,对于他所提出来的离婚我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然后他外出打工,而我只好搬回娘家住,因为这件事,父母在乡邻中丢尽了面子,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在家里呆着,把煜煜生下来,我给李明亮发过几次短信,但是他都没有回复,也许他也有他的想法,但是我不恨他,毕竟是我辜负他在先。
我一直想把煜煜的事告诉李明亮,可是有好几次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当年离开他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怀孕的迹象,如果我告诉他这件事,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我不知道,我不敢赌。当然,我完全可以开诚布公的告诉他,然后要他负担小煜煜的抚养费,可是,我真的要这样做吗?我又迟疑了。
三
我们这些所谓发型助理的工资也由几大块构成,一般说来,我们的底薪在一千二左右,每洗一个头可以得一到两元的提成,另外,有些大方的客人还会给小费。一个普通的发型助理月收入大概也可以达到一千七八到两千左右,这比一般的工厂要稍微高些。但是,据姐姐私底下跟我透露,我们店里有些助理的月收入远不止这么多,比如说12号。
12号差不多可以算是我们店里的店花了,我刚一上班就注意到了她。除了漂亮和身材好,还因为她常常在上班的时间里外出,而老板却从来不管她。刚开始我心里挺疑惑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有许多老主顾在店里帮她买了“钟”。而像我这样的新手,因为初来乍到并没有什么老主顾,也就只能每天按着店里分配的轮着帮客人洗头。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我的初恋情人。
那天的生意不太好,很多姐妹们都结伴出去玩了,我懒懒的蜷在沙发上看杂志打发时间,这时进来一个人,老板娘忙叫我去招呼。刚开始时我没太在意,只专心帮进来的这个年轻男人洗头。在洗头的间隙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我闲聊,突然,他惊讶的叫起来:“你是不是黎小雪?”我一下子怔住了,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陈于。也许因为过了很多年没见,他的个子长高了很多,以前枯黄的头发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现在也一根根变得油光发亮起来。不仔细看,还真是很难一下子把他认出来。他拉住我的手臂使劲的晃来晃去,叫嚣着要请我吃饭。
这天下午,我第一次买了两个小时的钟和陈于一起吃了晚餐,买钟的钱是我自己掏的,晚餐的钱是陈于付的。在闲聊中,我得知陈于现在在一家电子公司做了主管,不但没有结婚,而且连女朋友也没有。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但马上就平静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按我们家乡的习俗,他的父母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有私生子并且结过婚的女人做他们的儿媳妇。
有了第一次,陈于来我们店里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每次来,总是带各种各样的零食过来。店里的伙计们在分享了他带来的零食后,总是拿我和他开玩笑。他也不辩驳,只微微一笑了事。剩下我一个人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这样,姐姐不止一次的警告我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没有结果,不如不要开始。
是啊,没有结果,不如不要开始。
七夕那天,他很早就打电话给我,约我晚上出去逛逛,我答应了,我想,正好和他说说我的过去,说说关于煜煜的事。这些事他一直不知道,我也一直拖着没有和他说。可是,早晚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好。
那一夜的灯光亮如白昼,来来往往的男女十指相扣,玫瑰闪亮如同焰火。我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诉说自己的经历,最后偎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他静静的听我说,到紧要处,像是要把我的手指捏碎一样。他将我紧紧的搂在怀里,说从此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我,说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在他的心中,我永远就是他眼中最初的纯美无邪的黎小雪。
四
终于有一天,李明亮找到了我上班的店里,找到了我。他是来谈煜煜的事。
李明亮是我姐叫过来的,为了这事,我和我姐吵了一架。我姐说,父母的年纪也大了,不可能长期的帮你照看煜煜,再说,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以后想要再嫁的话可就难了。我承认姐说这话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实在不舍得别人把煜煜从我身边带走。也许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孩子就成了她身上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怎么都割舍不下。
李明亮提出要带煜煜去做亲子鉴定,说如果煜煜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愿意承担抚养或者付给抚养费。说这些时,他没有提及我应该怎么办。我们的爱情,早已在无情的现实里被消磨殆尽。我犹豫良久,没有答应他亲子鉴定的要求。临走时,他要我再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打电话给他。他走后,姐姐毫不留情的骂了我一顿,我没有回应,确实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好,可是并不是所有的错都能改正的啊。
我和陈于隐秘的相爱了。
苦恼的时候,只要一想到陈于,想到陈于那些关于天长地久的承诺,我的心就变得甜蜜无比。在离婚的时候,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重新爱上一个人,爱得隐忍,痛并快乐着。空闲的时候,陈于会带我去社区广场散步,望着那一面沿墙攀爬的藤藤蔓蔓,我的心事也会纠缠不清,我憧憬着有一天,我和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手牵着手,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最近,陈于来见我的次数少了些。打电话去问,他说正在和一个朋友筹划开店的事。他们准备一起投资开一家儿童服装店,还说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搞市场调查。这是正事,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们很快就因为这件正事而狠狠的吵了一架。那天,陈于约我出来见面,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提出向我借五千块钱,说是店面已经盘下来了,但是装修需要一笔费用,而他的全部积蓄已做为先期资金投进去了。听他的描述,觉得这个店的前景似乎很美妙,可是五千块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一下子还是下不定决心。
你也知道,这些年这样折腾,我也没存下什么钱,要不,我凑两千给你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我的银行卡上一共还有八千块,是我这么多年来的积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我又怎么能把钱全都取出来花掉呢?
他立即显得特别失望:怎么会只有两千块?
我笑笑:你以为我是富婆?
听说在理发店里做事的女孩子都比较有钱。他嘟囔道。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一转身,走了。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事后,他再三打电话来道歉,我也在话语之间原谅了他,可是,我却觉得,在我的内心深处,这份爱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只是在爱的光芒下,我们都忽视了而已。
童装店开张的时候,我订了一个大花篮前去祝贺,才知道和他合伙开店的是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孩,这多少让我有点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喝了不少闷酒,半醉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我依然心如刀割,这段无望的爱情!姐姐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回家后再三的质问我,我才告诉她借钱给陈于的事,气得姐姐直骂我傻。
人总有犯傻的时候,从不犯傻的,是神而不是人。
五
姐姐开始托人帮我物色对象。
于是我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我不反感相亲,我只是不明白那些红娘们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么多有特色的男人的。这些中年男人,有老实木讷的,有色胆包天的,有形容猥琐的……估计这世界上的好男人都被别的女人挑走了。每次相亲结束,我就会把前来相亲的对象从头到脚品评一番,这让姐姐心里有些窝火,她不止一次的朝我叫嚣: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好男人能轮到你么?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反而平静坦然了,既然好男人轮不到我,不如干脆一个人过。
陈于已很久不曾来看我,也不来光顾我们的店,偶尔打个电话,也是短短的几句话就收线。发短信打电话给他,他总有无数的理由说自己忙,仿佛全世界最忙的人就是他。为这件事,姐姐不止一次的嘲笑过我:看看你自己的眼光,就这样一个男人,也值得你借钱给他?我不能反驳什么,只在得闲的时候,一个人去社区广场,坐在那里看来往的男男女女们,像一个失去心爱布娃娃的孩子。
冬天来了,店里的生意渐渐好起来。我的老主顾也多起来。那些点我帮他们洗头的中老年男人喜欢借着我为他们洗头的空当趁机捏捏我的手或者是趁机摸一下身体的别的部位,我也不再像最初那样面红耳赤,满脸不悦,只是微微一笑带过。姐姐说的对,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摸一下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又何必把自己的饭碗砸了呢,更何况,像我们这样的女人,男人是指望不上的,也就只有靠自己年轻的时候多赚点钱了。
陈于结婚的消息是别的同学告诉我的。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就快要当爸爸了。想不到这样快,我在心底里感叹,可见他不是真心待我的,如果是,他不会在和我交往的同时和另一个女子交往。我打电话过去,他的手机号码已变成了空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姐姐却没有一点惊讶之情,说现在这种事情实在太平常,并且说可以帮我把他借的两千元要回来。直到姐姐把两千块钱交还到我的手中,我也没有追问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要回来的,自此之后,我和陈于,再无瓜葛。
隔了几天,李明亮来找我。
我请他吃饭,我们都喝了很多酒。带着微微的醉意,我们坐到了工业区外边的草地上,背靠着背,看着这个五光十色的城市。借着酒意,我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他沉默很久很久,说爱过。然后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我抬头,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天边的月亮,变得刺眼而模糊,像一滴生宣纸上陈年的水珠。
爱情像是天边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而我,像是水中捞月的猴子,每一次捞住的,都不过是美丽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