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宛儿点点头,先为池寒打开门。
门外,那名弟子还守候着,见到池寒先是一礼,看到焦宛儿又是一礼,喊道:“师姐。”焦宛儿点头道:“不必多礼。”看了看天色已经昏黑,又问:“这位池少侠武艺高强,已经通过测试。外边还有等着测试的侠士么?”
“啊,恭喜恭喜。”那弟子先对池寒道了一声喜,拿笔在那张报名纸上画了个勾,回复道:“只剩一两人,准备引去几位师兄处。师父已经吩咐准备伙食,今日打算在大堂宴请各位英雄。”又毕恭毕敬地把长剑归还给池寒。
焦宛儿点点头:“那好,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你先退下吧,我把池少侠引去大堂便是。”
那弟子便点头退下。
焦宛儿身体微倾,右掌向上指着前方,明眸笑道:“池少侠,这边请。”池寒见她神态娇俏可爱,想起适才两人对掌时传来的温腻触感,没来由地脸上发烫,当下别过脸向前走去,也笑道:“你们金龙帮可真是多礼。”
焦宛儿几步跟上,笑道:“来者都是贵客,礼多人不怪。”又叹气,“金陵演武到如今是第四年了,真正的高手却来得少。”
一路说笑几句,穿过几道回廊,很快便到了大堂。
大堂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围坐在几张大桌边上。有年轻英气的少年,也有虬髯满脸的大汉,甚至还有穿着道袍僧服的,此刻都相谈甚欢,桌旁自有金龙帮弟子们端茶送水,服侍周到。焦宛儿一进门,那些武林人士中有相熟的,就迎上来恭敬喊道:“焦姑娘。”不相熟的,也不自禁把目光都聚拢在焦宛儿身上扫来扫去,都把池寒给当作空气自动忽略掉了。
焦宛儿歉意地看了池寒一眼,上前去与那些江湖中人见礼寒暄,又有人不断介绍些才交的面生朋友给焦宛儿认识,只听什么全真鹿道兄、华山薛师兄、青城罗师兄的呼喊,又是一阵子互相吹捧。池寒听得没趣,独个儿挑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他那桌人极少,其中大部分还都上前去同那些江湖人士寒暄了,坐在桌旁的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少年公子,显得格外冷清。但他也乐得安静。
忽听得身边一个声音问:“你不去和那些人凑热闹么?”转头看去,正是同桌的公子哥儿,面目清秀,略有轻浮,一股书卷气息。池寒笑着反问:“你不也没去凑热闹?”那人哼一声,眼神往焦宛儿处瞟去:“我倒喜爱热闹,不过那里尽是阿谀奉承,有什么意思。”又摆出一副前辈口吻,“你不去同流合污,那是极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池寒,初出江湖,还请多多指教。”池寒做足了礼节,“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那公子喜道:“原来你也是初出……”发现自己失言,又猛地止住话头,也不觉羞涩,语气复又变得沉稳,学足了前辈架势,“我叫李……李元子,混元一气的元,孔子孟子的子,指教不敢当,若是场上相遇,我让你三分就是。”
池寒汗颜,这李公子内息沉稳柔和,倒像是修炼的道家正宗玄门心法。但沉稳有余,不够悠长,比功力这一项可及不上自己。却不知道招式上的造诣又如何。
当下也不多去研究,只说一番谦逊的话。李元子欢喜他谦虚有礼,干脆坐到池寒身边来,两人又寒暄一阵,李元子谈兴既起,天南海北胡侃,倒说了许多不知真假的江湖往事,又说江南武林当中,这金龙帮主也算得一号人物。
那举手投足,看起来还真像个老江湖。
过不多时,大堂中一下子没了声音。
池寒看去,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汉子满面笑容地踱步进门来。有认识的,都高声呼喊:“焦帮主。”身旁那公子哥李元子轻轻“啊”了一声,嘀咕道:“原来他就是‘铁背金鳌’焦公礼。”池寒只觉好笑:“原来你并不认识金龙帮帮主啊。”
“我曾听师父提起过,说是江南武林一条好汉子,本人却是今日才得见。”李元子老实回答,又指了指焦宛儿,“不过焦大姑娘是看到过的。金龙帮是金陵第一大武林势力,弟子六七千人,从去年起,许多事都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和几个师兄一起处置。”
原来焦姑娘是金龙帮大小姐。池寒暗自点头,果然见焦宛儿轻快地蹦到焦公礼身旁,虽没了之前的稳重,但那副小女儿模样也分外惹人喜爱。蓦地他心念电转,忽觉这李元子公子莫非是暗中爱慕焦姑娘?再一联想之前的神情语气,越发觉得便是如此。只是此刻众人都陆续回位,他们这一桌也坐满了人,倒是不好开口问询。
焦公礼见众人落座,场中安静,咳嗽一声,开始发言,尽是些客套空话,什么金陵演武号称金陵第一武道大会、举办该项活动具有重大意义,金龙帮一向高度重视啊;什么大家要为了武林和谐、民族复兴的梦想共同努力奋斗呐,听得池寒郁闷——官话套话的路子到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模样。他在二十一世纪早听惯了这些言语,怕是耳朵都起了老茧,如今怎么还听得进去。
好在焦公礼发言简短,没一会儿便道:“大家吃好喝好!”众人一阵欢呼鼓掌,纷纷动起筷子。池寒早忍受那菜香很久,筷子一提一刺,比出剑的速度还迅疾。李元子在一边看得膛目结舌,嗔道:“你就不能斯文点儿吗?”
所以说,有文化有气质的公子哥儿最是麻烦。
池寒一边吃一边哼唧:“你就不能男人点儿吗?”又夹了一筷子,“晚了就没肉了。”
这一筷子肉刚下肚。
同桌的一位长得颇猥琐的男子已经举起酒杯:“在下百草门王通治,敬过各位。”
池寒抬眼望去,众人都应和着端起酒杯,还不忘介绍一下自己,再稍远的几桌已经彻底喝开了,焦公礼还端了个大口瓷杯,由女儿提酒壶,一桌一桌挨着敬过来,一时十分嘈杂。
唉,酒席文化到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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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招展,红蓝青绿紫五色缤纷,每一面旗帜上都绣着同样一只张牙舞爪的金色巨龙。轻风吹拂,旗帜呼啦啦飘动,猎猎风声,又夹杂金龙帮弟子齐声呼号:“金龙探爪!焦雷震空!”
好大的场面。
池寒暗自乍舌,一块偌大空地用旌旗和木栅围出十多个比试场地,每块地旁立了木牌,放着武器架,写好编号。数百金龙帮众列队齐整,在各个场地周边围拢,既是划明场地,也是监督比赛。
空地边立起了一座木架高台,焦公礼同焦宛儿都站在台上,正俯眼看向下方。
昨日宴席过后,众人乘着醉意抽签,到了今天,这号称金陵第一武道大会的盛事就拉开帷幕。
随着一声呼号,众人依着抽签决定的顺序,各自走向场地进行比试。抽签顺序在前的先上场比拼,无论胜败都有弟子领去歇息,一场比拼完,顺序在后的又入场来。
池寒的对手乃是惯使一对铜锤的壮汉,蛮力还行,却没有掌握内力修行之道。而且比赛为了免伤和气,点到为止,连那铜锤也换作木锤。
一式“碧波浩淼”封堵去路,接着一式落英神剑掌中的“流华纷飞”,漫天掌影直让人眼花缭乱,接着运起灵鳌步倏然近身,拇指食指相扣,余下手指优雅地拂去,正是“兰花拂穴手”,那壮汉就动弹不得了。
三招,池寒轻松赢下,周遭金龙帮弟子都不禁鼓掌喝彩。便又有另一对选手进场,他抬头看去,其中一个却是李元子,仍是一副书生打扮。
池寒“啊”了一声,点头示意。李元子记得他,向他眨了眨眼,又全身心打量对手去了。
接下来几轮,池寒越战越勇。
十三招,全真弟子鹿清笃遭一掌打得吐血不止。
十七招,青城弟子罗人杰被一脚踢出场外。
三十二招,两柄木剑纠缠对攻,点苍派“柳叶剑”江飞虹木剑折断,自愧不如。
这么一圈已经过了小半天,前十名已经决出,在众弟子的引导下自行回房歇息,那些败者金龙帮也妥善安置,想离去的好言相送,还派发了些盘缠,想留下来继续看比赛的也安顿周到。
到了下午,参赛选手继续聚集在空地比武,这时空地被划分为十分宽敞的五块,也不用排什么先后次序,十位好手每一对都各自找好场子同时比试。只待三轮比试后,决出本届冠军。
数十拳脚,把一个神拳门弟子打得告饶不迭。池寒顺理成章进入五强。只须胜得这一场便是前三名,能参加准决赛了。
池寒抽签时已知道今日对手,乃是自称无门无派的一名好手,唤作耶律齐。他虽然连连获胜,却也不敢丝毫怠慢,先站定于场中,默默凝气聚神,调节内息。正调节间,忽听身后一声喊:“池兄弟加油!”
池寒一愣回过头去,见是李元子,不由诧异:“李兄比赛结束了么?”李元子咯咯笑了起来,甚是兴奋:“你忘啦,我抽中幸运签,已经进入下一轮了。”
“哦,恭喜李兄。”前五名捉对厮斗,确实要空出一人来。池寒丝毫没关心过其他人如何,当下淡淡回应,心里却是奇怪:这位李兄怎地笑起来倒有几分抚媚?又偷偷瞟了一眼,越看越像是后世那些逆天的伪娘,没来由一阵恶寒,赶快扭头不再理会。
对手似乎很强,现在可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对手的确很强。
一袭青灰色衣衫,约莫二十二岁的年纪,生得相貌堂堂,俊逸非凡,只这么一站定,自是渊渟岳峙,又像横亘于前的大山,气势巍然。
他和耶律齐是会过面的,昨天席间也相互敬过酒,短短的接触,池寒只觉得那人神色雍容,举止有度,倒是心中生出一丝好感。
双方互相施了一礼,耶律齐摆出起手式道:“耶律齐,请指教。”他的手中拿着一柄木剑。
“池寒,池水的池,寒冷的寒。”池寒也拱手一礼,想了想,从武器架也挑出一柄木剑来,摆开架势。他原想用江南七怪中“马王神”韩宝驹的成名绝技金龙鞭法,一寸长一寸强,无奈这武器架上没有准备鞭子。至于降魔杖法和屠牛刀法,施展起来势大力沉,却不适合配合灵鳌步使用。
“哦,原来你是池水的池,我还当是尉迟的迟呢?”池寒刚拿好兵刃,却听一个轻快的声音喊道,他回头看去,那公子哥李元子同一众金龙帮弟子站到一处,身周还有些之前落败的选手,正兴致勃勃地观看呢。李元子见池寒望来,蹦跳着挥舞手臂:“池少侠加油哦!”其余人都拿不满的眼光盯过去。
旁边金龙帮弟子连忙提醒:“公子……公子如要旁观请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参赛者。”
这位李公子哥儿可真是活跃,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二。池寒禁不住满脑黑线。
这当口,耶律齐已经持剑攻过来。
池寒侧身让过一剑,越女剑法施展开来,打算在耶律齐身周游走缠斗,哪知耶律齐看起来脚步沉稳凝重,速度竟然不慢,转瞬间已经跟上,木剑直刺,风声呼烈,其势滔滔。池寒仓促间招架,只觉力道沉猛,握着木剑的虎口竟然隐隐作痛,他吃了一惊,忙又一个侧身化解来势,使开灵鳌步向旁边闪了去。
这人的内力竟也不弱。再加上他所使的剑法大开大阖,招式沉闷,而越女剑法则走轻灵的路子,他不敢硬接。
“大江似练?大江似练!”观战的人群中突然传出这般叫喊,“他使得是全真剑法!”
池寒心头一凛,郭靖与全真教相交甚厚,闲暇时也曾提过,说“全真七子”是乃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也多次以全真剑法为例讲习武艺,可以说,当世剑法当中,除开池寒学会的那几套之外,对全真剑法最是熟悉。
只是池寒当时并不以为意,这全真七子的名头他早就听说过,但在金庸先生的作品中,怎么看也只是平庸人物。
此刻有人喊出“全真剑法”,池寒细细看去,果真如此。刚才那一招直刺,郭伯伯也演练过,不是大江似练又是什么?如今这一招剑往左右虚点,不是“春意阑珊”又是什么?
再打得几个回合,池寒已经手忙脚乱,他本来就失了先手,只凭着灵鳌步的灵动闪来闪去,依旧摆脱不了鹿清笃的追击,全真剑法后招甚多,他抽空才还得一两招,也都绵软无力。
耶律齐皱着眉道:“池少侠,你相貌堂堂,怎地耍起剑来像娘们儿一般?”他说这话,只是直觉那剑法用得不对,倒没有存心奚落的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池寒可是鬼火冒,越女剑法换成玉箫剑法,一招“山外清音”,那木剑在手中颤抖,竟也好像发出阵阵清鸣来。
可惜终究是差了点儿火候,剑尖只是堪堪擦青衣而过。
耶律齐叫一声“好”,又是一招全真剑法刺过来,只见剑身急速颤动,剑尖连点,一柄剑如雨丝扑来,让人左右闪避不得,正是一招“夜雨潇潇”。池寒脸色一青,又被逼得无法可想,只好凭着灵鳌步轻快,连连后退。耶律齐继续进逼,忽听一旁李元子叫骂道:“你瞎说什么,娘们儿招式有什么不好?不是挺好看的么?……”后边的话却是被金龙帮弟子好歹拦住了。
老兄……吐槽吐错地方了吧?池寒一阵恶寒,心头倒是清明,赶快趁机闪出一个空挡来。
耶律齐因为李元子的话,招式一滞,已经让池寒离得远了,剑法的后招也就无从发出。他心头自然恼怒,斜眼望李元子,却不由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来,话语间也多了些刺:“兄台装扮成这等模样,也难怪觉得娘们儿招式很好了。”又向池寒扑了去。
李元子听了耶律齐的话,脸颊变得通红,就要扑到场中去,总算在金龙帮弟子的劝阻下作罢。忽然却失声惊呼:“池少侠!再退就出场了。”原来每一场地也都勾画有线条标明范围,若是出了场子,也算作是输了。
提醒比赛规则,这倒是允许的。旁边也有金龙帮弟子提醒道:“池少侠,出场便是输了。”
池寒这时正被逼得无计可施,闻言又是一惊,知道再也退不得——他对于什么大赛优胜也不是特别看重,但若是因为“退出场外”这种理由而被淘汰,心头绝不会好受。耶律齐这时微微一笑,身跃半空,使出一记剑招来,剑芒如雨,剑身颤抖振荡出嘶嘶风声,斜斜刺下。池寒识得此招同样出自全真剑法,乃是唤作“斜雨细风”。
郭靖授艺时,也有许多时候讲解天下武艺,虽然不能亲身使出,但各名门大派的招式名称特点还是尽量传授。他与全真教渊源深厚,对其大部分武艺都知之甚详,曾说道其中一招“斜雨细风”,搭配全真轻身功法“金雁功”来使用,以上击下,其势便如苍鹰搏兔,其意又是润物无声,可说刚柔相济,端是了得。
池寒如今面临此招,只觉这一剑在耶律齐手中刚猛异常,又不失柔劲,他不能挡,只得退。
可是一退,不免就是出场落败。
不知怎地,一句诗却忽而涌进脑海。
“斜风细雨不须归。”
那是唐朝诗人张志和的一句诗——当然,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耶律齐剑法精良,但轻功就要差些了,他如今身在半空,势头已经用死,显然在这一招上还做不到收放自如。
他不是不须归,是不能归。
说时迟缓,其实不过刹那间事,池寒蓦地一俯身一迈步,使开灵鳌步的运用法门向前撞去。场边许多人都“啊”了一声,还道池寒这一番是存心拼命。
就连耶律齐也是惊呼出声,他使出这一招意在逼退池寒,毕竟不欲真的伤人。使劲收回剑来,但招式毕竟用老,剑虽然奋力收了一些,半空中的身子仍直直向前而去。
他确实是不能归。
间不容发之际池寒身子又是一扭,向右旋转三百六十度,恰恰躲过剑芒,还刚好到了耶律齐身后。接下来,池寒不用做什么了,因为耶律齐冲势太猛,又因池寒这一下分散了心神,想收也收不回来。
不过他还是厚颜无耻地运起南山掌法,估摸着拿出三分力道,在耶律齐背上拍了一掌。
耶律齐便华丽地向前扑倒,跌出场外去。
众人又是“啊”了一声。
后边的转身,众人都看不出名堂来,只觉得和池寒之前所用的轻身功法大为迥异,但看上去,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而且动静之间,那一瞬的速度极快,教人防不胜防。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哪是什么轻功,分明是篮球当中中带球转身过人的动作。池寒灵机一动给用了出来,无意间协调了灵鳌步的身法节奏,配合着内功心法的呼吸韵律,却一击奏效。
惊异之后,金龙帮弟子总算回过神来,当先宣布道:“池少侠胜出。”接着李元子高兴得又蹦又跳:“池小子你真帅,一下子就打败那个讨厌的家伙了,你刚才那是什么轻功啊?”他高兴起来,少侠也不喊了。
池寒苦笑着摇摇头,向耶律齐遥遥施礼道:“耶律兄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