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说得,起身便去收拾饭菜,却是未瞧墨兰一眼,也未看得破军一眼,只在那凭空说了一句:“师父,收拾碗筷准备吃饭了。”
“噢。”破军听声,便也随着忙活,这凑到炉灶之前,只听那饭菜入锅的声响,猛然便有一股清香,“炒什么呢,这么香?”
“就炒个青菜,别的都做好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就留了火等你。”
“噢。”破军闻声,便将那一旁大盖打开,眼见得有数碟菜色在大锅中保温,有鱼有肉,瞧得腹中寂寥,“月儿,这还放的下嘛,你干啥不炒好一起放里面。”
月儿反身白了一眼,口中随意说道一句:“青菜不能闷。”此刻看着破军正探了身子取大锅中的菜色,心中不由的一丝难过:我要是也离开了天燎,到时候师父一个人,可怎么办?
这般想想,眼看破军端了饭菜便往房中去,墨兰姐也走过来收拾碗筷,月儿将头回了过来,又专心致志的炒着青菜,只这片刻,菜便熟了,月儿将青菜盛在盘中。恍惚间念起二哥躺在床上的时候。那时自己第一次做菜,青菜炒得一团团的,二哥说,炒青菜,火要大,入锅时间不能长。月儿念念叹叹,抬眼看得墨兰姐她们都进了屋了,便也快步走走,这目光一扫而过,只看鬼姐姐和那个鬼王还在一旁站着,也不知在说什么。这般脚下略微一顿:也不知道鬼姐姐是不是要回北都了,再是半分萧索,月儿抬了头,正正神色,又向前去。
此时入了屋,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月儿又道了句:“你们先吃,我去叫鬼姐姐。”如此反身便走。
“月儿不忙,姐姐去叫。”墨兰站起身来,却只见月儿头也未曾回过,已经去了门外,此刻舒得一气,只好坐下身来。
“怎么了?”破军瞧墨兰怔怔望着月儿的背影,口中也是随出一句。只看墨兰微微摇头,便也不好再问。
再说月儿出了门来,便向那鬼姬二人的身后走去:“鬼姐姐,可以吃饭了!”
这二人闻声转过头来,只听鬼姬“嗯”了一声。
月儿瞧瞧这脸色,鬼姬始终挂着面纱,可这眼神瞧去,分明几分氤氲可循。月儿不知如何言语,便看鬼姬动了动脚步往屋中走去,那鬼王却是愣了身,不知如何动作。
“嗯。”月儿瞧瞧鬼王,只看他这般模样,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称呼,若是叫他大叔,他比大叔看着年轻。若是叫他大哥,他又比大哥瞧得年长,这愣了片刻才道,“你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呀。”
鬼王听得,不知如何动作才好,这目光顺去鬼姬身后,只见鬼姬回过头来:“走吧,一起吃点,月儿妹妹的手艺很好。”
鬼王低头眨了眨眼,只觉几分尴尬上头,可这一路远来,腹中早便寂寥,便此对着月儿拜了一礼:“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走啦,菜都要凉了。”
这三人便同往屋中去了,月儿鬼姬各自落座,那鬼王却是在门口站定,只看着一屋子人,除却鬼姬,却是一个相熟的也没有,此刻反是不知如何动作。众人瞧鬼王只站在门口,便也放下筷子等他。
“快进来呀。”
月儿看得,又是连忙招呼,只瞧鬼王在那门口慌忙一拜:“打扰了。”这才入了屋来,在鬼姬身边坐定。
月儿再是瞧瞧这鬼王,只觉这人却是有趣,看他这一脸害羞的模样,却是和这体格一点都不像。如此想想,便夹了一块烧肉放到鬼王碗里:“尝尝,我最拿手的。”
鬼王只怔怔瞧着这烧肉,却是一脸为难,此刻转眼去寻鬼姬,看她正起了面纱吃东西,又回过头来。
却说黑衣人早便对这鬼王留有心眼,此人但从身姿看来,那内劲的修为便是了得非常。可如今瞧他这般模样,再看那眉宇,如此一条铮铮的好汉,竟会这般害羞?
“鬼王他不吃肉的。”鬼姬将那饭菜放入口中,这才赶忙圆了场来。
“啊?”月儿再是瞧瞧这大汉,看他这腼腆的模样,还真是不一般。
“我,我是佛门中人。”
众人听这鬼王涩涩一言,却是皆没动筷子了,只在心中各自计较,不知说些什么。但看鬼姬将那碗中的肉夹去自己碗里,又捡了一筷子青菜到鬼王面前,嘴上道:“大家别见怪,鬼王他。”话中顿了顿,鬼姬莞尔一笑,“他从不曾和陌生人一同吃饭,所以有些不习惯。”
几人听得,便悄悄对视一眼,看得对方皆是惊异神采,便也不得接话,只埋头吃饭。
鬼姬再是瞧瞧身旁之人,看他还是不知如何动作,便将手伸了过去,将他握握:“没事的,吃吧。”
鬼王此刻低着头,心中却是极其紧张,只觉那心脏狂乱的一阵敲击,眼中便瞧着面前碗筷,却是始终抬不起手。鬼姬见得,又是拍拍他的腿,只瞧他木木的转了头来,鬼姬笑笑,便将那面纱取下,看着此人。
众人此刻皆在心中暗念,却见了鬼姬这等动作,猛然又是一愣,只看这面纱之下,一道疤横从耳边一直划到嘴角,这般生生抓破秀丽的面容。
“吃吧。”
此时这鬼王更是看得木讷,只在耳边听了一句,又觉那腿上是姑娘的小手在拍他,这般鼓了鼓勇气,那只大手颤颤巍巍的伸来,终于是将桌上筷子拿了起来,埋了头,谁也不看,只捡着面前青菜在吃。这顿饭吃的极其安静,竟是没有一人说话。
那日下午时分,天上正遇了烈日,黑衣人本便无事可做,此刻在那房间休息,墨兰瞧得日头猛烈,便也只在屋外闲坐,月儿随着在一旁坐定,两人一同发了会呆,看着鬼姬从房间走出身来。
“鬼姐姐。”
“嗯?”
自午间用餐之后,鬼姬便未曾再戴面纱,那鬼王初来此地,鬼姬帮他收拾了行装,待他去院后的池塘洗澡,这才闲了下来。
“姐姐,你和那个,那个大个子是,是朋友呀?”
“噢,算是吧。”鬼姬随身过来,也在两人身边坐下,此刻月儿瞧得鬼姬,只见这脸上粉嫩娇柔,却是看得比自己还要年轻,只是那处伤疤,也难怪鬼姐姐一直要带着面纱了。
“姑娘,今日我看那鬼王,好似有些不惯,不知他可是有什么事?”墨兰怔怔呆了许久,此时也是反眼瞧瞧鬼姬,这人同行许久,却是未曾如何交流。起初本是未作多想,可今日见了她那细致心思,又待鬼王那般温柔,叫自己对那内廷的看法猛然是变,反倒有了几分好奇。
“是啊是啊,鬼姐姐,那个大个子好奇怪呦。”月儿接了墨兰姐一句,嘴上又是念叨:“鬼王,鬼姬。鬼姐姐,你们俩是一对吗?”
鬼姬听得墨兰开口,本是略有几分惊异,这又听了月儿言语,却是笑笑而道:“不是啦。”
“噢。”
“鬼王他,他却是不同于常人。”
“此话怎讲?”墨兰听得,那心中又是暗道:那时曾见内廷一众高手上天燎山,却是未曾见到这鬼王。今日这人初来院子,便看那一身豪侠气息,再瞧那身姿脚步,本念他该是个中好手,江湖枭雄之辈。可吃饭之时,见他那等腼腆,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哎。这话说来便长了,鬼王他这人,平日里若无任务在身,便从不与外人打交道。所以今日方才有这几分羞涩,你们莫要笑他。”
“我们怎么会笑他啊?月儿觉得那个大个子挺可爱的。”
鬼姬再是莞尔一笑,那脸上的伤疤透了日光,却是瞧得极深。
“姑娘放心,我等不至于这般无理。”
墨兰闻言,也是回了鬼姬一句,只瞧鬼姬那面色变得暗沉下去,在那愣了些时,嘴上便又说道:“鬼王他,他这人平日里,若是有任务在身,知晓自己往何处去,做何事,却是别无半点差错。可若是身上没了任务,便只是一个人呆在小屋中,不出门,也不与人说话。”这般说着,鬼姬将眼帘垂了垂,好似几分难捱的情绪。
“为什么呀?”月儿再是一问,只觉这大个子看起来好像不是那种人啊。
“哎。”鬼姬吸了一气,又是长长叹出,将头向下沉了沉:“他幼年是个孤儿,被一个和尚收留了,因为脸上有一处硕大的青胎,总是被人取笑,故此便惯了沉默寡言。往后随着那和尚四处游历,受了诸多白眼,所以也怪不得他。”
墨兰听得,心中微有几分惋惜:“原来如此,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可是人总不能永远都不做事。那和尚见他越发的沉默寡言,便叫他自行去化斋,本是念得能让他多与人交流。可是时日久了,鬼王学会了在需要开口时和人说话,但不需化斋之时,却更是不言不语。”
月儿听得,也觉鬼王可怜:“啊?那他一个人心里不是很难过?”
鬼姬再是叹念,恍惚间忆起往昔,只觉这些年来,自己在内廷便已是觉得孤独,可鬼王。鬼王除了有那内廷之职,在他的生活中,便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那鬼王如此沉默寡言,姑娘还能对他了解的这般细致。想来你二人,当是至交好友。”
墨兰瞧得鬼姬难捱,开口便是相劝。却听鬼姬再道:“往日间在内廷中,鬼王他瞧不出半点不同。便是在他心中,这些都是需要做的。可今日,鬼王他,他恐怕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和旁人坐在一桌吃饭吧。”
“噢,这样啊。”月儿听着,心中还是有那几分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工作之时便能与人交流,可平时却又不行?
“是啊。”
“如你所说,这鬼王平日间与内廷其他人,便还能自如些许?”墨兰听得也是一问。
鬼姬淡淡摇了摇头:“若是有任务在身,鬼王便别无两样,可没有任务之时,鬼王从不与人交道,便是内廷之人也是一样。以他在内廷之中的位置,如今却还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鬼姬说说念念,如今讲到此处,却是念起那时自己在三岔口被黑衣人一掌打伤,鬼王说他在那路上等了多日。等了多日,他这般又不与旁人说话,便在那一个人定定的站着,心中当真酸涩难耐。
那房子不过一张窄床,一张小桌。鬼姬恍惚间念起房中烛火摇曳,那般屋舍,原来他一个人住了许多年了。便在屋外等我,那一夜,他这般人,定是真的在门口站了一夜。
“姐姐,你怎么了?”月儿瞧着鬼姬,却见她好似苦楚难耐的样子,那眼角隐隐泛出泪水,叫人看得心疼。
鬼姬摇摇头,恍惚间又是想起,那时在天燎山下,吉法师戏弄自己,鬼王出手来助。他这般人物,叫他出手,他心中该是有多难?
“姐姐,你。”月儿再是瞧瞧,见得鬼姬的泪水顺着脸颊直落下来,这般梨花带雨,一时傻了嘴角。
鬼姬将那泪水轻轻擦去,自己心中只念着九哥,可这些年来,鬼王却又是如何过来的?那时他便是为了自己才进了内廷,若是别人,却也无甚计较。可鬼王这般人物,他当是要多大的勇气?
“姑娘。”墨兰未曾想到鬼姬便会如此哭了,心中只念这二人往昔该是有诸多情谊。这般几分不忍,也是开口相劝,却又不知能何言何语?
鬼姬抽的一气:“我没事。”此刻起手擦擦眼泪,接着道,“鬼王他平日里不爱说话,所以跟着那和尚的时候,若是无事,便拼命练武,所以内廷高手虽多,却无一人是他对手。”这般再是说着,鬼姬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觉这些年来,鬼王始终对自己这般照顾,他本便没有父母,可以说是那金光寺游僧将他养大。而自己却一手毁了金光寺,鬼王心中,当是有多恨自己?那一巴掌,你若是当真打了下来,恐怕我的愧疚还能少上半分,你这般待我,我又如何承得起你的情谊?
鬼姬再是一叹,那心中萧索难耐,便隐隐有些颤栗,你为我来了内廷,我却为了九哥留在内廷,九哥却又。这世间种种,当真可笑至极。
“姑娘,你也不必太过伤感。那鬼王有你这等朋友,该是他的幸运。”墨兰在旁又是一劝,此言不出,只见鬼姬那等感伤。可这话方才出口,鬼姬猛然将头埋在手掌之中,却是嘤嘤的哭出了声音。
“姐姐。”月儿再劝,可这肩上一沉,只见墨兰姐摇了摇头。心中很是难过,却又不知如何劝她,只在那旁静静的等着。
鬼姬哭了许久,皆是那般低低的抽搐,月儿只得抚抚她的背,却不知还能如何。这日头好生猛烈,三人在这屋檐下坐着,只静静听着鬼姬抽泣。许久过去,鬼姬缓了缓神色,将头抬起,只见得那满脸泪痕,本是雪白的面颊,此刻却有几分泛红。动手将泪水擦了干净,鬼姬才道:“让你们见笑了。”
“鬼姐姐,你没事吧。”
鬼姬再是淡出一气:“我没事。”稍事等候,鬼姬站了起身,“姐姐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噢。”
月儿追了一句,便见鬼姬往自己的房中进去,心中只觉几分难耐,可又不知如何难耐:“墨兰姐,你说鬼姐姐她是,怎么了?”
“想来在她心中,有些难以言语的过去吧。”墨兰随之叹了一气,目光又朝前远远望去。
“可是,鬼姐姐脸上那道伤疤是怎么回事呀?”
墨兰怔怔望着前方,这呆了一刻才道:“月儿,此事你别问她了,免得她再伤心。”
“噢。”月儿应了一声,转眼便见鬼王远远而来,如今一番梳洗,这人干净了许多,才瞧得一头长发垂下,却也是潇洒模样。
“两位有礼了,不知鬼姬在何处?”鬼王走过身来,便瞧了坐在台阶上的二人,此刻手中一礼,又是那般温文有礼。
“嗯,鬼姐姐她,她在房里休息。”月儿应了一句,心中却是一番云里雾里,这人此刻看起来,好像又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多谢。”鬼王稍事一拜,便从身后走了过去,在那房间门口停了停,正了正身子,方才敲了敲门,“鬼姬,是我。”
房门打开,鬼王跨步进了屋子,只留这两个姑娘坐在台阶上,怔怔瞧着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