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北军大营旁的小屋,屋中一共十二人,皆是内廷指挥使。此番南北之战,内廷十三指挥使有十二人随军而来,便是奉有杨九密旨在手。
屋中拥挤,吵吵嚷嚷的,看有一人,身长不足五尺,穿的一身大红大绿,头顶一高帽,便似将这身子拔高一些。脸上看去,皱皱巴巴,此刻一笑,两目蜷缩,满面猥亵:“我说鬼姬,这九哥让你取个十戒珠,人是杀了不少,可这珠子你没拿到,你打算怎么办?”说话之人唤作“吉法师”,俗名不得而知,同是那内廷之人。
鬼姬斜看一眼,转过头去,便不想理会此人。
“嘿,你还别不高兴,要不这样吧,你陪哥哥舒爽一晚,哥哥帮你去把十戒珠找回来,免得回头被九哥砍了,那多浪费?”一句调笑,吉法师伸手去抓鬼姬衣角,鬼姬猛的一动,将手打开,那吉法师也不恼不怒,又笑道,“小娘子还挺矜持,哥哥见你身子倒也柔软,就不知这面纱下面是个什么模样。你看,咱们共事这么久,要不让哥哥瞧瞧?”
这一句说完,吉法师又上手去,鬼姬虽是娇小,却也比吉法师高上半分,此刻仰头一避,手中落了空,那人又是笑笑:“呦,别躲嘛,好妹妹,来,让哥哥好好瞧瞧。”话还没完,起身便去,鬼姬脚下再退一步,不欲与他相争。这稍是一退,只觉一道黑影闪过,脸上一顿,面纱已去了影子人之手。
这内廷之人多半没见过面纱之下的鬼姬,此刻定眼看去,脸庞倒是面润肤滑,秀鼻微挺的。唯是自耳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划到嘴角,生生抓破美人之脸。
“影子,还我面纱!”鬼姬未料影子人会突然出手,此刻连忙一手护脸,一手直去,便要夺回面纱。这影子人轻功独步天下,当下脚中一动,早便不在那处,鬼姬抓了个空,落在原处。
“啧啧啧,小娘子还蛮可爱的嘛。就是这脸怎么伤了,来,哥哥好好瞧瞧。”吉法师愣得片刻,嘴里微吞口水,起步便来,手中一收一放,竟有一道火焰猛地射出,鬼姬侧身忙躲,纱衣沾火便着,手中一扯,连忙将着火之处撕去,露出香肩一抹。
吉法师两眼直了直:“啧啧啧,小娘子的肌肤,这般顺滑,若是将衣服脱了。诶呀,想想都让人嘴馋。”吉法师舔舔口水,一身淫气弥漫开来。
鬼姬听了此话,心中恼怒,哪里还顾得面纱之事,周身绿光暴起,直向吉法师而去。只见吉法师双手一合,突的张开,又是一道火焰猛地射出,鬼姬当面接下此火,身上顿时被点着。一时情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得空中翻转起来,顺势褪下身上夜行衣。露出一件大红亵衣,真可谓身若冷玉凝脂稠,秀色可餐入眼眸。
吉法师一时看的傻愣,正是吞咽口水之际,只看鬼王飞身而来,一手接住半空中的鬼姬,顺势便褪了衣衫,将这胴体包裹起来。此刻将鬼姬放在地上,一掌直朝吉法师,吉法师顿时脸色大变,手中连连画决,两道怒火直冲出来,却看鬼王一掌而至,径直透过火焰,便将吉法师带上半空,脚下一踏,反身又向影子人。
这影子人一见来者,顿时放开手中的面纱,闪到一边去了。鬼王接过面纱,也不再为难,将面纱还回鬼姬手中。
“鬼王!我们兄弟俩玩耍,与你何干!”吉法师重重摔在桌上,将桌子砸了个七零八落,吃了一痛,唇角狰狞,嘴上却还不饶。
鬼王看他一眼便不去理他,只轻声问了面前鬼姬:“没事吧。”此刻褪了上衣,露出一身横练的筋骨,颇是慎人。吉法师也不敢再做造次,兀自撑了起身。
鬼姬点了点头,心中始终愧疚金光寺之事,秀嘴一抿,也不敢看鬼王一眼。本是身子娇小,穿了这衣衫,却也裹到小腿。
鬼王见得点头,脚下跨步就向吉法师,此刻慌了神,吉法师连忙道“鬼王鬼王,闹着玩的,闹着玩的。”这边说,脚下边退,那桌子本被压碎,这踩了一处桌脚,连忙踉跄两步。
“算了。”鬼姬回身望望这宽阔的背脊,低低道了句。
听了这话,鬼王停了脚,猛吸口气,目光直向吉法师,直吓得那吉法师又退两步,脚上再一踉跄。
“好了,别闹了。”刘唐看了看这狼藉之地,道了句,“这两日大军便要进发,南军必定抵挡不住,届时我等还要随军前往。探子来报,十戒珠和大和尚如今都在英布那处。若是取不回十戒珠,我们都要担罪,谁去走一趟?”
屋中一时安静,竟无人应承,那大和尚能与鬼姬战个不相上下,英布素有逍遥侯的名号,恐怕更加了得。众人心中皆没这个把握。
“我去吧。”鬼王叹了一气:如今事已至此,又何必让她再被怪罪,这屋中除了自己恐怕也没人能取回十戒珠了。这一刻念想,又道了句,“影子人,你随我去,只取东西,勿伤人命。”
方才触了霉头,这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影子人只“噢”了一声,便应承下来。
“如此甚好,万事小心。”
“嗯。”鬼王低声一应,转身便走,又看了看鬼姬,还低着头,心中微微一涩。
太平,风月池林,居中是一塘,围着池塘是一圈小楼。小楼修的不高,二三层而已,皆是红木纱帐,房檐挂了红灯笼,池边映着杨柳树。此刻日早,这风花之地却是安静得很。
大智凭栏而望,池塘静谧,杨柳垂阴,不想这等烟花地,也有如此优雅之时。望了湖面怔怔有些出神,金光寺就这么没了,微是叹息,神思渐渐有些迷离。当了七年和尚,如今又该何去何从?鸟雀声响,街道无人。这杨九为何要抢十戒珠?又为何要屠灭金光寺?只这一刻念及,长老已逝,留了自己这孤苦伶仃的大和尚,大智一声苦笑,拍拍脑袋:“长老,你说洒家该往何处去?”独自喃喃了一句,见得一双纤纤细手搭在旁边,该是那姑娘来了。这些日子,自己伤势方愈,皆是这姑娘照顾的,大智回过头来,见得嫣然一笑,自己也傻傻笑笑。
“大师在想什么呢?”女子回以娇柔,看看面前这和尚,这般高大的身躯。
“噢,洒家只是胡乱念想罢了。”大智转了头回去,又向池塘,池边有石,近些的地方还能见到石边水波点点,当是水蝇小虫。
“大师伤病初愈,还是少吹些风吧,不如回房歇息片刻。”女子又是莞尔一笑,笑的妖娆甜美。大智回头瞧瞧,当真是好看,只是不知这姑娘如何在烟花之地有一处小楼。
“哈哈,姑娘莫要为难洒家了,洒家在屋子里闲了好几日了,都快歇出毛病了。”又是爽口笑笑,这几日来,姑娘倒是贴心,这离了金光寺,还有人能待自己如此细致,大智只觉心中微微暖意荡漾。
“大师既然不愿回屋,那小女子便陪大师待会便好。”姑娘看向池塘,目色辽远,这景这画,好似念起种种一般。
“不劳烦姑娘,不劳烦姑娘,若是姑娘累了,回屋休息便是。”大智回身又看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心中安宁,竟全无思绪。
“大师可喜欢这池中景色?”姑娘怔怔望着池水,随口问了句,再晚些时候,此处才是车马喧嚣。听闻南北两军在太平对阵,这风月池林却还旧般模样,全似将世界隔绝了一般。
“此间甚好,甚好。”大智咧咧大嘴,又笑了笑,摸摸脑袋,“对了姑娘,这相处多日,还不知姑娘芳名。”
姑娘回头嫣然:“这几日来,小女子还以为大师不比世人,只叫姑娘便好,却不想大师也是世俗之人,还念到小女子芳名如何?”
“呵呵,呵呵。”大智摸摸光头,傻傻乐乐,“姑娘说笑了,洒家只叫姑娘便是。”
姑娘见得大智这般傻愣的模样,也觉可乐,手中掩嘴笑笑,竟如春风入梦:“我确实是说笑的,小女子名唤‘毕罗衫’,大师唤我名字也好,唤我姑娘也好,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花名如何,又何必计较。”
“还是姑娘想的通透。”大智微觉尴尬,大嘴咧咧。
“大师知了小女子名号,小女子却还不知大师法号如何?”娇娇柔柔,甜甜美美,毕罗衫又瞧瞧这光头大汉,生的颇有凶相,这模样却几分傻的可爱。
“噢噢,洒家法号大智。是个小和尚,谈不上是大师。”
小和尚?毕罗衫又瞧瞧大智,这般个大的小和尚,却还真难开口,当下又觉可乐:“哦?却不知如何才谈得上是大师?”
“大师那是得道高僧,当是长老那样的,洒家是个粗鲁人,只能算作秃驴,不能算作大师。”大智又摸摸光头,一念长老,还觉得心中有些不舍,耷拉了脑袋,低垂了眉宇。
毕罗衫看在眼中,微微叹息,便不去调笑大智,又向那池塘望去。水波平静,嘤嘤鸟语。二人静了片刻,听了身后有上楼之声,这才回了头,看那台阶上来两人,一是英布,一是一年轻男子。英布打上楼便笑道:“来来来,贤弟,给你介绍个人。”这一边说着,一边走来。大智看看这年轻小伙,气质不俗,手中提了柄剑,照了面便欠身一礼,正是儒雅模样,又傻傻笑笑。
“贤弟,来,这位小兄弟便是我前时曾给你提过那赵尚书的长子,赵天行。”二人近了身,英布摆手便道,回身又对天行,“这位是。”
这话还未出,却被大智打断:“洒家法号大智。”
“大师。”天行提了剑,又欠一礼。
“小兄弟。”大智也回了一礼:赵尚书是忠义之士,这公子也见得彬彬有礼,一表人才。
“既然有贵客到,小女子这便去置些茶汤糕点上来。”毕罗衫看得英布兴头高,面上带笑,欠身要去。
“诶,罗衫,置些酒水来,我好久没和贤弟畅饮过了。借今日机缘,我三人好好喝上几杯。”
“姐夫,大师伤势初愈,怕不能喝酒喽。”毕罗衫回身看看大智那殷切的神采,知他口中饥渴,又是垂目一笑。
“诶,贤弟那是铁打的身子,你不知他那海量,少饮几杯无碍的。”英布又道一句。
“大师觉得呢?”毕罗衫又瞧瞧大智那纠结的神色,这大师还当真傻愣可爱。
大智咂咂嘴,只觉得酒瘾上头,这伤了些日,姑娘一直不给酒喝,心里早便痒的不行,这听了有酒喝,又看看姑娘的模样,吞了吞口水:“便不喝了吧。”
“那小女子便下去准备了。”桃色嫣颜,回身而去。大智只觉得可惜,嘴中此刻还馋的厉害,怎得就说不喝了嘛。
“贤弟,你这是?”英布听得不喝,却是愣了一刻,此刻回了回神,略一思索,又道,“哈哈,无妨无妨,不喝酒便不喝酒。”
稍事等候,便有几个随从搬了桌椅上来,三人随身落了座,毕罗衫道了句:“几位慢聊,小女子便不打扰了。”语罢人去,三人便此闲话几句,才听英布言道:“天行,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天行心中空无一刻,却是没有言语,自回了北都,见得家中荒落的模样,便去寻了老太师,又辗转来了太平城。本是只念承父之志,如今之时,却只觉心中无力。父亲走了,便是走了。
“哎。”英布叹了一声,“贤弟可知那奉天会?”
天行点了点头。
“不瞒二位,那奉天会便是我和老太师一手组建,两位与那杨九皆有大仇,如今又别无去处。不如便留在奉天会,咱们三人联手,共图大事。”英布神色殷切,却见这面前二人不惊不喜,还那般沉默无声。
“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呵呵,呵呵。”大智摸摸脑袋,傻笑两声,“大哥,你看,洒家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了?你我图的是那忠义正直之事,又不是那奸佞妄邪之说,如何便不能共图大业?”英布知大智语中意思,此刻略带几分激动。
“大哥莫怪,洒家如今只想代长老好生保住十戒珠,再寻个好去处,只怕随着大哥,反会累及大哥手脚。”
“贤弟听我一言,如今贤弟只身一人,若是杨九那厮再使人来抢十戒珠,届时却是不好对付。奉天会如今广纳豪侠,若贤弟能留在奉天会,不但能保住十戒珠,还能为黎民百姓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大智心中叹息,自己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从妖兽打到叛军,又打到东洲十六国的军马。后来当了和尚,渐渐才想明白许多,这凡是战事,又何来为黎民?杨九掌权这些年,反是见得国中安定,四海升平,如今战事方起,不过四处征调民夫罢了。再打些时候,死的人多了,便要强征士卒,钱粮不足,也只能寻了百姓索取,届时和番景象,自己早便见惯看惯了,便是不愿再沾惹这些。
英布看得大智不语,也知他志不在此,口中惋惜:“不如这样,贤弟且先留在奉天会中,若他日贤弟当真寻得好去处,愚兄也好送送你。”
“多谢大哥体谅。”大智暗叹一气,大哥如此盛情,本不知该如何拒绝,亏了他松口。
“天行,你的意思呢?”
“家父为尽忠而死,为人子,自当承父志。”低低言语,便也不知道说与他人还是说与自己。
“如此甚好,奉天会前时曾寻到一皇室遗孤,如今圣上殡天,荣亲王又被杨九那厮杀害,康亲王生死未卜。老太师与我皆以为,当扶此子为正统,以续皇室血脉。”
皇室遗孤?天行心中错愕,皇室一门,如何还有遗孤?圣上病重十九年,唯一皇子早在二十年前夭折,荣亲王又未有娶妻生子,何来遗孤之说?
英布将这神采看在眼中,又道:“荣亲王虽未娶妻,但在民间尚有子嗣,如今此子年岁尚小,老太师已差人将他保护起来。”
天行微微一愣,不错,未娶妻,也不代表没子嗣。只是。心中念及些事,康亲王如今尚在人间,即便真的要继位,也当是他,只是同行许久,心知黑衣人不愿卷入这等事来。又该不该告知英布?这念了片刻,还道罢了。
“奉天会得贤弟相助,必是如虎添翼。”英布看天行当是应了,心中欢愉。赵尚书虽死,但其在文人之中的名望更盛,得其子嗣相助,日后便是要奉正统,也是助益良多。
“侯爷过奖了。”天行也不争辩,心中只道。既然决定承父亲之志,留在奉天会,也算正途。
三人又闲话些时,聊些见闻杂事,倒也其乐融融。待得过些时候,才看有一随从上了楼来:“侯爷,楼下有人求见。”
“噢?”英布一惊,此处本是机密之地,如何有人会找来此处?“是什么人?”
“那人不告知名号,只说见了侯爷自有分晓。”
“那人是什么模样?”
“是一壮硕的汉子,看的三十余岁,额头有一青色胎记。”
英布脑中思索,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不论是谁,既然找到此处,是敌是友都已经来了:“你去请他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