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羊入虎口啊!”那千牛郎将笑得有几分妖娆。
“兄弟,牛刀小用了!”羊刃匆匆抱拳,顺便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请!”那人推开了暗巷里的一道木门,走了进去,门后是个荒废的小院子,积了厚厚的灰尘,两只麻雀吓了个趔趄,慌得扑腾飞起。
羊刃拍拍胸脯道:“列位休疑,此人是我页尔山的暗探,大可放心。”
原来,羊刃和这个内卫千牛都是页尔山的人。页尔山与三弓山一样都是揭竿起义之处,绿林啸聚之所,近年来招兵买马,依托天险抗拒朝廷,同各地义军遥相呼应,让朝廷十分恼火。据说页尔山头领年齿不大,但文武双全,能御万众,京师悬赏千金要他的项上人头。
王仙儿久闻页尔山大名,本有几分敬意,但看着那千牛郎将略有些浮荡,不似羊刃爽直粗豪,于是多了个心眼,在手上偷偷揣了几枚透骨钉,准备见机行事。她扶上王寂惺,一起躲入院子,轻轻关上了门。
千牛郎将很嫌恶地将院里的一堆干柴挪了开,地上露出小小的一扇铁门。门上有环,用力往上提起,便出现个黑窟窿。
“快进地窖!”
济苍先生心里一直在打鼓,望着这祸福难测的地窖更是踟蹰不定。
羊刃见众人颇有戒心,一时着了急:“爷们,此处乃是我页尔山接头藏身之所,虽近千牛府,却格外安全,怎的不信我!”
那千牛郎将等候许久,无聊地拨弄着腰间的千牛刀,忽然间好像决定了什么,顷刻收起笑颜,不耐烦地道:“既然诸位不肯‘入瓮’,本将也不学姜太公,这就收网啦!弟兄们,进来吧!”言毕,院子木门哗啦一声被人踢开,门外涌进一群花钿绣服的千牛卫。
羊刃勃然大怒,戟指不语,半晌才道:“狗贼……干什么!你个狗杂碎,怪不得家主令你接应,你却推三阻四,原来……叛徒!”
羊刃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微微发抖,他全没想到自己人安插的暗探竟然会反水。王仙儿早已觉出不对劲,此刻受困,要想独自逃走并非难事,但要带上王寂惺等人,毕竟束手无策。
羊刃真的火了,他颤抖着捋起袖子,显出手臂上的刺青。他浑身青筋暴***发倒竖,怒气直逼上虬髯,一胡子就能扎死人。
“盗玉玺者在此,拿下!反抗之人一概格杀!”千牛郎将令声一下,千牛军士们猛地扑上来,挥刀劈砍。
羊刃涨红了脸,身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他破空狂吼,瞬间惊倒了大半骄傲跋扈的千牛卫。王仙儿瞅准时机,连连射出透骨钉,击中数名千牛卫。济苍先生一面保着王寂惺,一面把海潮小和尚揽在怀里,愤慨地盯着那些衣着华丽的贵胄子弟。
羊刃嘶声叫着“叛徒”,与王仙儿一道撂倒了千牛郎将的亲信下属,然而,这一场打闹引来了无数巡弋的兵士,团团围定了狭小的荒院。有一张俊俏的脸躲在刀山箭林之后,逐渐从愧惧中解脱,缓缓扭曲出笑容。
“危矣!”济苍先生无奈发出悲鸣。
“咕!咕!”双方正对峙着,两声极大的蛙鸣不知从何处响起。
“金蟾大叔!”海潮高兴地大喊。
一股黄烟平地蹿升,须臾裹挟了所有人。
千牛卫士慌得团团打转,个个急掩口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千牛郎将仿佛折成了两截,倒在了黄烟之中。
少时烟消云散,移形换景,恍如隔世。济苍先生忽失声道:“海潮和仙儿姑娘呢?怎么不见了!这又是什么地方?”
长发短髭的阿赖耶打着饱嗝,抱歉地道:“恕罪恕罪,今日吃得太多,法力有些不济。”
原来,阿赖耶趁着王寂惺在酒馆喝酒,自己外出觅食,好歹找到个药铺,偷偷钻入药柜,大饱了口福。其后返回酒馆,不见了王寂惺,赶着四处搜寻,恰巧在千牛府衙左近撞见几人受困,于是迅速吹出烟雾,助众人脱险。因贪吃,折了法力,致使众人之中走失了海潮小和尚和王仙儿。
阿赖耶道:“莫急莫急,二人当在附近!哟,瞧这药箱药罐,这这这——这不是皇帝老儿的御药房么!哈哈,正是!正是!”
刘济苍四处张望,问道:“这不是幻象?”
阿赖耶大笑摇头:“非也,此乃真实不虚世间第一美味之所!”
济苍先生惊得呆了:“御药房?皇宫内院?老哥你别耍笑!”
羊刃听二人说了半日,如堕五里雾中,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刚刚莫名其妙来了阵烟雾,他趁机废了那个页尔山的叛徒,之后转眼就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羊刃见阿赖耶相貌奇古,衣着言谈迥异寻常,便料定他绝非凡夫,多半会使仙法,于是向阿赖耶唱了个诺:“老神仙何处来?”
阿赖耶喜得抓耳挠腮,哈哈笑道:“休问我仙乡何处,单道你去往何方。年轻人憨直爽快,神勇无比,前途无量!”二人通了名姓,厮见一场,把个老济苍急得要不得。
济苍先生道:“什么时地,没见个正经!还不想法子探听情况!”
王寂惺靠着一个木柜坐在地上,背后还垫着他随身携带的背囊,他环视一周,见满屋子都是药柜药罐,一股子药味儿扑鼻。阿赖耶从药罐里翻出些治外伤的丸药,自己先吃了几个,美滋滋的,再给王寂惺服用,又寻到现成的白药,为王寂惺敷了伤口。整顿停当,阿赖耶翻箱倒柜忙了起来,只见他专意挑选珍稀名贵药材,人参、灵芝、雪莲、鹿茸、红花、冬虫夏草……一把把塞入嘴里,嚼得嚓嚓响。光吃不够,还抢来刘济苍的竹箧和王寂惺的背囊,将这些个昂贵药物装进去。
济苍先生看不下去,嗔道:“馋虫!且住!先找到海潮和仙儿要紧!”
话音刚落,那阿赖耶“噗”的一声竟变回了三脚金蟾,重重掉在地上。羊刃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啧啧赞叹道:“老神仙!果真神通广大!”
阿赖耶将三只腿儿猛一蹬,霎时又变作人形,他气喘呼呼地道:“近来诅咒松动,复形有望,但仍是支撑不久。罢了,罢了,我这就去找回二人!”说着化为蟾蜍,跳跃而去,壮士羊刃抱拳恭送。
济苍先生埋怨道:“臭蛤蟆,敢情是惦念禁中御药,才把大家伙儿送到了这里,还失掉了两人!”
羊刃正色道:“先生不可胡说!”
济苍先生碰了鼻子灰,哑口无言,走入药柜间查看药物,越看越是心动,忍不住拿了好几样难遇难求的秘制丹丸,什么九转玄黄丹、曼陀花雨丸、龙涎砗磲丸等等,虽千金亦难求索。
羊刃对刘济苍道:“烦劳先生照看小兄弟,我出去瞧瞧。”说完从小门出去。
这药库原是御药房的侧室,连着的是正堂,另一侧又是一间药库。正堂厅上挂着牌匾“药王堂”和“寿世”,乃是先皇御笔,一面墙上悬挂了神农氏、扁鹊、张仲景等人物画像,其余陈设简洁古朴,绝非豪奢,却自有皇家气象。
羊刃刚走到正堂大门口,有两个太监从外边过来,他急忙隐藏身子,退回了药库。
“有人,快躲好!”羊刃一把扶起王寂惺,推着济苍先生躲到了最深处药柜的背后。
两个太监说着话进了另一侧的药库,但不多时又转来这边的药库,刘济苍紧张得胡子都直了。
听话音是一老一小的两个公公,一个小的道:“值班太监又不在,想是赌钱去了。”
那老的道:“这些偷奸耍滑的狗子,先帝在时早把他们分尸了!可如今,咱也管不了那么多,干活儿吧!取五两阿胶,待会儿送皇后娘娘那儿;一斤珍珠粉反复捣了,送向婕妤;挑选两支东北山参,给御膳房送过去,交给阿顺。”
那小的道:“知道了,师父。”
那老太监又道:“你先帮着咱把这副安神汤的药抓了,咱给太医院送去核药,圣上等着用药咧!咱这眼睛不好使,你念,咱来抓药。”
那小太监顿开了喉咙念道:“茯苓七钱。”
老太监很快找到药柜,拉开抽屉,抓了一把茯苓放在戥子秤上。
小太监神神秘秘地道:“师父,您可听说今儿个朝中的大事?御史又参倒了一名权臣。”
老太监道:“念。”
小太监忙念道:“龙骨五钱。”
“听说参倒的是徐大人,那可不得了,”小太监忍不住接着说,“郑贵妃都哭成泪人儿啦!”
老太监喝道:“住嘴!还嫌教训不够?上回落沙海王老虎遭了殃,几个多嘴的臣子陪了斩,那是好耍的?以后休再提这些庙堂上的事!”
小太监连连应诺,不敢再多说。
谁料师徒私谈,忘了隔墙有耳,这番对话全被王寂惺几人听了去。
“落沙海王老虎”,那不就是说的王寂惺父亲么?王寂惺心中悲痛,一串儿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