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走近的人有一张他们都见过的脸,如果不是那张表情和先前见过的有稍微不同,他们肯定会把这人当成以前那个“秦澜”。等他走到面前后,俩人更是肯定了自己不是眼花,眼前这人确确实实和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个“秦澜”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秦澜”走到他们面前来,看着俩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并没有奇怪,反而淡定地道:“你们见过我弟弟了?”
“你弟弟?”安一一首先反应过来,悄然大悟,“你们是双胞胎?”
“是的。”秦澜微微笑起来,“不管以后的结果如何,我和你们还真是有缘,我的弟弟说过你们一次,我的老兄弟又说过你们一次,看来,我就算不想见你们恐怕也不行了。”
秦鸭梨激动地道:“你有两个兄弟?”
“咳,他后面那个‘老兄弟’是代指,意思关系很好的朋友。”安一一赶紧凑上去小声解释一遍,随后又以一种质问的口气道,“这样说起来,你确实知道我们的存在?也知道秦鸭梨的存在,但就是躲着不见面?”
“没错。”秦澜点了点头,表情里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谈吧。”几人在这边大呼小叫的,已经引起一些妈妈们的注意,刺探的眼神不时地望过来。
四人找了个隐密的偏僻凉亭,树荫浓密,小路环绕,很是清凉,亭内有一张石圆桌和四张小圆凳,几人分别坐下正好。秦鸭梨心里半点也不能平静,他一直紧紧盯着这个秦澜,还没坐下来就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目的。”秦澜的语气也很直接,一点也不客气,令安一一在心底大呼冷酷,“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换谁都会表现得谨慎一点吧。”
“可是,我已经表达过许多次没有想要任何东西的意思,我仅仅只是想见你一面。作为一个儿子,想见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一面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如果你见过你的弟弟肯定会知道这一点的!”秦鸭梨也说得有些激动起来了,夹杂着几分愤怒据理力争,“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打个电话也是可以的啊!”
秦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秦鸭梨说,等秦鸭梨一直说完了,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开来:“我不叫秦澜,实际上我叫秦波,秦澜是我的弟弟。我和弟弟的生日正好卡在八月底,差了一天,所以我要迟一年上学,但是我的成绩比较好,所以我父母自作主张让我变成那个早一年上学的人。他成了‘秦澜’,我成了‘秦波’,不过在父母去世后,我们还是各自恢复了自己的名字,为了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怨我。”
这算是解释为什么他们找秦澜不得吗?
安一一和秦鸭梨对视了一眼,追问的气势也歇了,便闭嘴听秦波继续道:“但是,在大事上他还是向着我的,所以关于你的事他虽然猜到了点,但却没有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家庭。最后,我还是从秦梅那里听来了。秦梅小丫头,想要把你认回来结果被秦澜骂了,来我这儿诉苦,结果事情就这么被我知道的。我知道后和秦澜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我还是听从了他的劝告没有来见你们。毕竟,我已经结婚了,有儿有女的。”
几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林天在亭子外面趴在石头地上研究爬过的甲虫身上有几个点。安一一看了眼不说话的秦鸭梨,知道这时候她不该说话,便只好忍着强烈的好奇心,眼观鼻鼻观心装淡定。
过了好半天,秦鸭梨才开口问道:“当年为什么我妈联络不到你?”
“她有联络……谁吗?”这下轮到秦波惊讶了。
安一一却是在内心暗想:这算是变相认亲吗?
秦鸭梨一听这话,立时双眼发亮:“有,她写了很多信,可全是查无此人退了回来,要么就是再也没有回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离开了这里,也不知道在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我再也没有联系到你的母亲。”秦澜的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那时候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想离开这个城市而已。”
安一一注意到秦波说的是“你的母亲”,而没有说出他“应该”熟悉的那个名字,这算是某种拒绝的暗示吗?
秦鸭梨却没有想那么多,继续问道:“那你就没有想联系她?”
秦波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后继续自说自话起来:“当李富贵又说起你们的事时,我除了惊讶就还是惊讶,我没想到你们这么有毅力,就算是骗子,恐怕也是最有毅力的骗子了。”
她问道:“李富贵?”
“李锋的爸爸。”
她暗中哧笑了一声这名字,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所以你最终决定来见我们?”
“是的。”秦波点了点头,“不管如何,这件事还是得结束。逃避是没有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来见你们,告诉你们……”他说到这里停了下,安一一和秦鸭梨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他,“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秦澜,也不是你的父亲,你搞错了。”
安一一和秦鸭梨沸腾的血顿时冷了下来,俩人都面面相觑了一眼,都觉得这事像过山车从最高处坠下一般,令人措手不及。
“你……可是你前面……”秦鸭梨最为吃惊,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前面什么?”秦波却是不慌不忙,“我前面可什么说过任何承认你,或者讲认识你母亲的话。”
安一一大声说道:“可是李老爹说你当年是为了一个外国女人肄业的!”
“对,只不过那人是个影星,我太痴迷她了,荒废了学业被开除而已。”
面对这蹩脚的谎话,安一一只得扭曲着脸道:“你不能这样!他又不要求什么,仅仅只是要求你承认过去的一段事而已,又不是要你负责什么!”
秦波缓缓地摇了摇头,似乎无比沉重般:“我结婚了,小姑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呢?如果按你说的话,我要怎么对我的妻子儿女交待?更何况……这一切只是个未知数,过去的事已经太久了,谁也没法说得清。”
安一一急了:“你明明已经承认了……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
秦波望着她,仍然是坚定而淡然地摇了摇头:“看来我该走了,很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不过,我要劝你们一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们的未来还很长,不要为了过去而走不到未来。”
秦波居然就这么起了身,准备往外走去,安一一虽然觉得浑身的血气上涌,却堵得没法说出话来。她正狡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办时,秦鸭梨却开了口,急匆匆地道:“我只希望你再做一件事,算我恳求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看一张照片。”
秦波站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挣扎:“不,我想没必要了……只是一张照片,秦澜跟我说过……”
“所以,只是请你看一眼!”秦鸭梨坚持地叫道,把照片掏出来捏在手里,“只是一眼!”
秦波没有说话,安一一却敏锐地发现他撑在石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尽管他在拼命掩饰却仍然能够看见那暴出青筋的颤动。
“不!”
这声拒绝非常大,吓得林天一松手,捏着的壁虎乘机便逃之夭夭,然而,安一一却听出这虚张声势里的胆怯。她看见秦波居然急忙地站起身就要走,赶紧把秦鸭梨捏着的照片抢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把照片展示在秦波的眼前。
秦波的脚步猛然停住,双眼直直地瞪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久久不能说话。他就如同一桩雕像般木了许久,接着,一声轻微的抽泣打破了死寂的气氛,他慢慢伸出颤抖的手摸上那张照片,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般捏起那张照片,被皱纹包围的眼眶中布满了晶莹的泪水,虽然他在尽力,但那平静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她的眼前出现一个悲伤与激动混合在一起的老人,正拼命抑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秦波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照片,倒退了几步,坐倒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的眼泪滑过满是皱纹的脸颊,从下巴滴落,口中喃喃自语道:“三十年了……快三十年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为什么我们就这么错过了,为什么现在你又要出现……”后面的话变成了德语,虽然安一一听不懂,但从那奇怪的发音上也可以看出,这仅仅只是当初的情人教给他几句话而已。
“‘至爱不渝,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这是我妈妈自己写的歌的歌词。”秦鸭梨低声呢喃,带着悲伤的笑道,“其实这歌很难听,但她以前总是唱,说这是和我父亲一起写的歌。”
秦波已经泣不成声,现在看来,他先前的镇定与冷淡都是装的,而他拒不想见那张照片,也仅仅只是不想让感情冲破理智的防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安一一怎么也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张照片,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那份经过三十多年的隔离与冷却,却仍然能够如此打动人心,她不禁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拍了拍眼圈红了的秦鸭梨肩膀安慰道:“至少,他承认了。”
秦鸭梨这时才对秦波大声道:“你不承认我没关系,我只需要问一件事,你当年是否真的爱过我的母亲?”
“当然!”秦波的声音即响亮又坚定,“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忘得了她!”
这一刻,秦鸭梨觉得,他的中国之行,似乎也已经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