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声音她实在太熟悉了,从她生下来开始就伴随着各种好事坏事一直萦绕在她周围。这自然是她那位厉害、精明以及有着“强烈儿女心”的母亲大人,在这个非常不巧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有!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向着某个可怕的拐点毫无节制地飞奔而去。就她这么犹豫的几秒间,那中气十足的铃声又响了好几回,在这包间里显得极为引人注目,就连耳背的老爷子都看了过来,一脸疑惑。她哪里再敢多想,对商焱和二老赔了个笑,赶紧捂着手机跑出了房间,接通后才一放到耳边,安妈妈的声音就给了她轰鸣一击:“怎么不接电话!?”
“在和别人谈事呢。”
她的解释还没完,那边又咆哮上了:“什么事?你能有什么事啊?你那工作早丢早好!你还敢跟我顶嘴!”
安一一的忍耐功力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下子算是明了了,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在与父母相处时已经是家常便饭,谁叫她把自己的人生牢牢握在手中,坚决不愿意服从父母的指挥。多年前的那次冲突令她在父母心中的形像破碎不堪,在父母看来,她就是“有福不享的白痴逆子”!
此时,被周围服务员若有若无的刺探视线包围着,她只得压低声音道:“没有啊,有什么事快说吧,妈。”
“我们到了,赶紧来接我们!”
安一一怔了怔:“嗯?”
“嗯什么嗯?我们在火车站,来接我们啊!”那边的咆哮更大声了,毫不留情地摧残着她的听觉,“你死人啊?这种话听不懂?”
安一一不仅是被声音,更是被这内容击得崩溃了——到了!怎么这就到了!?
她确实跟父母讲了见面的事,不管如何,正如秦鸭梨讲的,这一关是要过了,怎么也不可能跳得过去。只不过她说得很技巧,大意可以归纳为“认识了一个男人,觉得还不错,所以你们来看看”之类的。当然,关于商焱的特征她是捡了一些优点说出来,比如“家境不错”、“长相不错”、“为人沉稳”、“会照顾人”等等,至于“还带个女儿”、“大男子主义”、“连职业也不说”这些她是绝对不会说的,这要是说了,还不等双方见面肯定就已经被打落十八层地狱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父母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突然!她还没跟商焱讲呢!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还没给林天打预防针呢!这怎么就来了?这怎么就来了啊!!
安一一内心的咆哮体再度复苏,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立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总看不见她回来的商焱出来找了,这才从恍惚中猛然惊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脱口而出:“怎么办?我爸妈来了!”
这前面一句问话和后面一句陈述实在太过冲突,商焱有那么几秒没转过弯来,沉默了会儿问了个现实的问题:“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安一一被这好听的声音拉回了点儿魂,慢慢恢复了过来,看向商焱的眼神也清澈了些,面露难色地道:“我爸妈在火车站,叫我去接她……”这声音越说越小了,见“未来公婆”见着一半跑掉了,这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啊,不过也不能直接拒绝了父母的要求,不仅有能不能的问题,更有敢不敢的问题!
看着她一脸难色,商焱也看出点味道来了,果断地下了决定:“你开我车去接吧,直接接来,大家一起吃顿饭,这样一次见完也省事。”
她吱吱唔唔了片刻,小声道:“我不会开车。”
商焱怔了怔,道:“那我去接吧。”
安一一赶紧阻止了这个可怕的建议,要她和第一次见面的商焱父母枯坐个把小时,就算她再怎么擅于交际也是件十分难受的事,忙不迭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坐地铁过去吧!你们……呃……”她又讲不下去了,这是五一假日,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刻,公共交通系统无一不是在人民群众的脚下痛苦呻吟着,就连私家车都在车流中爬得如同乌龟。如果坐地铁过去吧,等她接了人回来估计已经快晚饭了。这时候的中国人或者在路上、或者挤在车里、或者贴在公共交通系统的玻璃窗上,咒骂着“人多力量大”这句话——人多也会堵的啊!
幸好,商焱十分明白她的处境,也没多想便道:“这样吧,这里有代开车的人,开我的车送你过去吧。”
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建议,安一一却觉得十分不安,毕竟这是她没有协调好,结果麻烦了别人。虽然知道随着俩人的关系进展,他已经称不上是“别人”了,这点小事更不算什么,但商焱如此体贴,倒越发显得她不知好歹起来,还在考虑“该不该和他继续发展”就变成了一件很有负疚感的事了。
只不过,当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后,她也来不及去想更多的选择,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接过商焱递来的车钥匙。当她带着饭店代开车的司机师傅往那辆破吉普走去时,内心不由地又是咯噔一下——这车,恐怕会成为安妈妈的另一个突破口——“开这种车的男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她几乎能想像出母亲大人讲这话时栩栩如生的蔑视模样。
不过,此时箭已在弦上,哪里还有机会去改变!
这一路上,安一一脑内的想法简直是波澜起伏,一直到机场遥遥相望了,她的心情还没有准备好呢,严酷的现实已经展现在了面前:安妈妈正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看着一堆行李对安爸爸不知在唠叨什么。说到一半,突然发现眼前出现她的身影,简直如同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道:“你怎么才来?死哪里去了?”
安一一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压下掉头就走的冲动,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来得还不够积极!你这种态度,是不是不想我们来啊?”这是安爸爸的声音,瘦瘦高高的一个中年人,看起来似乎有点驼背呵腰,眉头皱得如同打结,“你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啊,走吧。”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话,安一一便直接选择了糊弄过去。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得越多就越变成攻击她的“证据”,当对方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这是她学会的血泪经验。
说完,把在身后父母的唠唠叨叨完全忽视,她大步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破吉普旁边。她在内心默默地数着一二三,不出意外地在数到四时听见身后响起惊讶的声音:“这什么破车啊?一一,这是哪里弄来的?你不是没买车吗?哦,我知道了,是那小子的车是不是?你这找的什么人,开这种车?你是想气死你妈我是不是?找这种人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周围人都盯着神情激动的安妈妈,安一一也不着急,更不辩解,这时候就是要淡定才行,她越淡定,越容易把熄灭火焰,她再一激动就如同火上浇油,那还不得当场战起来啊!她挺平静地钻进车里,打开车门,吩咐一脸迷惑的司机师傅上了车,就了位,再伸出头对着外面一直数落个不停的父母道:“走不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想让我们走啊?你就是存着这个心思,你就是不想我们来!你这种人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了……”
一边说,安家父母们一边迅速地钻进车里,看得司机师傅都是直摇头。这一路上,这对父母的问题多得如同天上的星星,数落提问数落提问,如此反复循环,整个车里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安一一早已习惯了,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不时问一下司机师傅什么时候到,倒是司机师傅已经完全处于濒临崩溃状态,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咬紧牙关不吱声,把身后吱吱喳喳的咆哮拼命自我催眠为难听的歌曲,可见做一份工作真是不容易啊。就这么一路咬牙切齿地飞奔,好几次司机师傅差点就闯红灯或者直接把某个抢道的小子给撞了,都给拼命忍了下来。终于,中央饭店到了,司机师傅简直如同见到了亲人般跌跌撞撞地冲出车,在其他同事不解的目光下瞬间消失不见,独自去抚慰受伤的心灵了。
安家父母似乎在路上说得也够过瘾了,此时安静了许多,又或者是看见中央饭店,心里好受了许多。安一一的家乡离这里不算远,中央饭店的“威名”还是听过一二的,虽然被一辆破吉普雷到了,但看见中央饭店,安家父母似乎又燃起了点希望。
也许有人要说,这是什么父母啊,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只看钱?但安一一知道,他们并不会从她这儿挖钱,如此看重男方的财力,也不过是觉得肯为自己的女儿花钱,肯定不会赖,至少有钱身体上不会吃苦不是吗?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只可惜,这对父母的表现方式实在太“诡异”了,一般人接受不来。安一一和她哥也是经过多年修炼,终于达到“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山”的超然境界,才接受了下来。
她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把父母领着往包间走,越靠近包间一步,她就越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终于,她站在了包间门口,深吸了口气正想敲门,安妈妈已经不耐烦地直接推开了门,向着里面打招呼:“你们好啊!”
安一一探头一看,商家一家三口正直愣愣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