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一出现安一一就想翻白眼,自己这位母亲大人可不是一般的母亲,当之无愧地后面得加上“大人”二字,再加上父亲,这两位老人家简直是她的噩梦。这倒不是说这对父母不合格,不管或者虐待孩子什么的,恰恰相反,从小到大,二老无不对孩子们期望甚高,关心甚微。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是咱中国人的优良传统,这也没啥,可是二老恐怖就恐怖在手段之厉害,思想之极端,诸如发现女儿阅读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书籍,通通当着女儿面撕碎并且焚烧之兴趣,再诸如因为发现儿子偷看电视,结果烧电视不成功,差点炸了客厅……等等事情,说出来绝对能成一本书。
这样可怕的控制欲一直持续到儿女成年,安一一的哥哥作为长子,“勇敢”地担负起了“模范生”的重任,按照父母的要求考了公务员,并且于25岁与父亲介绍的女孩结婚,27岁生了女儿,并且按照父母的嘱咐在30岁准备生第二胎。他的人生完全掌控在父母的手中,从未让父母失望,也从未脱出父母的“期望”范围内。然而,就是这样的哥哥,却在安一一因为考哪里的大学与父母大吵一架冷战期间,偷偷对她说“去考你想考的大学吧,我来负担你的学费”。
当时的安一一惊讶之余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在高考前因为不肯妥协被父母身无分文地赶出家的情况下,哥哥偷偷在半夜翻墙出来,找到了在公园哭的她把所有打工钱给了她,并且为她租了个房子,就在那简陋到白天也见不到一丝阳光的地下室里她考上了想考的大学,想去的专业,因为如此,在大学里她遇上了这辈子应该遇到的人……也因为如此,父母至今对她当初的做法耿耿于怀,用他们的话讲,“如果你当初不考上这个大学,最后怎么会变付惨样”……逻辑上来说,倒还确实如此。而她收养林天时,更是遭到父母的全力反对,声称“你如果敢这么做,你就算死在街头我们也不看一眼”,如果不是有哥哥在后面扶持,刚刚工作又逢人生变故的她绝对不可能坚持下来。
只是,除去这些“斗争”,后来的大学费用父母到底还是出了,虽然父母们一直试图把安一一的人生轨迹拨回到“正道”上来,无奈,自从在高考前找到了自由的天空,她就一去不回,再也不愿意回到父母规划好的蓝图中去。这个手机铃声便可见一斑,自从她过年回家后,母亲大人听见林天录的铃声后,便迅速录了这个铃声,并且声称如果她敢不用这个铃声,就断绝母女关系……
所以,此时听见母亲大人的“召唤”,她的心情立刻如同面临战斗般竖起了警戒的光芒,林天也机灵地往前一跳,拉住张老师的手开始聊天。她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才按下了接通键:“妈。”
“你还知道叫我妈!?”电话里冲出来的声音犹如实质般冲得她脑袋差点一歪,“上次相亲你怎么搞的?叫你七点到你几点才到?死哪里去了?”
“会里有事……”
“有个屁事!”那声音更提高了一层,其中充斥的愤怒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来,“你那点破事不做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事能和你的人生大事比!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也不看看你多少岁了,这辈子你是准备做尼姑啊?你以为再长几岁还有哪个男人要你?送别人都嫌你垃圾!”
尽管这种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听见自己的亲人这样说安一一仍然觉得心中刺痛,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她又能做什么?只得苦笑一声,道:“反正已经不行了嘛,不行就不行了。”
“我知道,你是放不下你那个小……子。”中间这个停顿可不是什么好话,安一一知道这是因为上次母亲私下要赶走林天,被她大闹一顿后才收敛了许多,见硬来不行,母亲大人立刻改为怀柔政策,“但你也不能这辈子就搭上去了吧?你这辈子没有个自己的孩子,替别人养孩子不觉得亏吗?你脑袋怎么长的,这种冤大头也只有你会做!你也不想想……”
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安一一早就练就了一付过耳不听的本事,以平常无奇的语气道:“妈,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挂了啊。”
“你敢!”声音达到了最高峰,尖利地刮得人耳朵生疼,连走在前面的张老师都狐疑地回过头来,“我告诉你,这个星期六我给你安排好了,老同事的儿子!你要再敢不去我就去你那儿找你算帐,听见了没有!”
“好好,我知道了。”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没和父母在一个城市生活,自食其力虽然辛苦,但相对来说也自由了许多,“那到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说完,不等母亲还要开口,她便迅速地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后才觉得耳鸣逐渐减低了。
此时林天这机灵鬼已经慢慢从张老师身边落下,走到她身边一脸嘲笑的表情:“肯定是老太太又打电话来了!”自从老妈乘她不在家要把林天偷偷送去福利院后——虽然他那时候才四岁多,但对这件事居然记忆深刻——并且此后一直称她妈为“老太太”,从不说“奶奶”什么的。
安一一没好气地斜了林天一眼:“大人的事少管!”
小正太从鼻子里哼一声,一边唱着歌一边往前走去,安一一仔细一听,差点把鼻子气歪了——这小子把流行歌改了个词,只听他唱道:“我在仰望,家里之上,有多少老太太自由的骂人,昨天遗忘啊,今天又来催,我到要看你要相亲多少次……”
这小子,人小鬼大,才三年级却什么事都懂,什么事都要插一嘴,那些没插嘴的不是他不懂,而是鬼精得准备使闷坏!她一想到这里,却是又心疼又气憋,这孩子,麻烦没少给她惹,可是想到他的身世她也就释然了,只不过该管教时还是要管教,她才不管这小子气起来大吼“你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她照样命令他把靠垫顶着罚站,不然不给吃饭!
看着林天蹦蹦跳跳高歌的背影,她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冷不防听见张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孩子啊,其实得用重捶。”
她压下惊吓的心情,赔出笑脸道:“怎么说?”
“他聪明,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张老师说到这里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就像是发现了千里马的伯乐,只可惜目前这千里马还没跑出什么成绩,只知道吃粮,“但就是太皮了,如果管不好啊未来很容易走歪,所以你得狠点,现在狠点,将来他会感激你的。”
这道理她哪里不知道,居委会锻炼这么多年各种人都见过,她的眼力也不盖的,只是,她也有她的苦衷。听到这话,她只得苦笑一声:“我毕竟不是他妈啊……”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她的家庭出身,使得她不愿意和父母一样强烈的控制孩子。
“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称他妈,只有你配!”张老师面容一肃,颇有几分不满地道,“只要知道你情况的人就会这么说,唯一不这么说的,就是他亲妈!”
安一一赶紧打了个眼色,瞄见前面的林天还在高歌,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才放下心来。她没看见,林天的小脸此时已是阴云密布,眼中射出的光芒绝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虽然看起来像没心没肺地走路,但他无时无刻地不在竖起耳朵听着后面的动静。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当年我也年轻得很,做事冲动,根本没考虑这么远,如果放到现在也许就不会有那种自信了。养一个孩子,太难了,尤其我还是单身,父母双全毕竟还是重要的。”
“这也要看是哪种父母啊。”
张老师知道安一一不想谈这些私事,便转了口风,很快走到了火锅店。俩人聊些八卦新闻,一顿饭便在融洽的气氛中过去了,其间母亲大人催命电话五通,父亲大人表达震怒电话二通,哥哥通气电话一通,主任交待明天工作电话一通。一开始她还表现得颇为不好意思,连连对张老师道歉,到后面就已经麻木了,反正债多不愁脸皮也足够厚了。
等安一一带着林天回到出租屋已经接近十一点,林天虽然吵着“我还要玩”,但时不时打个呵欠,看起来精神也不济了,她不禁暗自想,“如果是在正常家庭,肯定不会让小孩子这么晚才睡吧”,跟着她,自然有许多事不能这么讲究。比如她虽然已经一再减少应酬,可是有些必不可少的场合,无奈之下她要么把林天托给张老师,要么只有带在身边。不管是保姆还是放他独自一人家她都无法放心,这年头,保姆也有可能拐了孩子,至于放他一人在家,自从他六岁玩火柴烧了出租屋后,她就再也不敢让他一人单独在家了,不然等她回家,说不定整片小区已经遭到UFO袭击变成一片废墟了。
疲惫地侍候小祖宗洗漱上床,才一关上林天房间的门,安一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不大的出租屋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