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见过蕙兰那一面之后,蕙宁总是有意的避着不再去永和宫,不是因为心虚,她只是害怕面对蕙兰那双热切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团火,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想去看,甚至不愿去想。
宝儿推门进来,见姑姑坐在窗户边发呆,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身后蒙住她的眼睛,笑呵呵的说:“妖怪来抓你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皇上不是让你去上书房了吗?”蕙宁问。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胤禛终于松口让宝儿同弘历他们一起学习。
宝儿日渐长大,也不知她到底懂了多少,反正如今她也不怎么缠着弘历,见到十三爷更是规规矩矩的。
“皇伯伯在考他们几个学问,我就偷偷溜了出来啊。”
宝儿是一路跑回来的,小脸红扑扑的,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可蕙宁总习惯的搂着她,想要一直将她保护在自己身边不受伤害。
她的出身,算不到是福还是祸。
相较其他的阿哥和格格,胤禛对宝儿还算是亲切得多,宝儿也不像他们那么怕他。
可宝儿对十三爷的态度又不一样,既有想要亲近,可又畏手畏脚,只敢远远的望着。每每听见宝儿软乎乎的唤十三爷阿玛时,胤禛的神色总是一暗。
蕙宁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他的意思,他只是摇头。问多了,便说,如此这般是为了宝儿好。
明明自己心里很在乎,面子上却端得真真的。
“皇伯伯没有考考你,就放你出来了?”
宝儿挑着眉头得意的说:“姑姑,哥哥们是为了将来替皇伯伯排忧解难,我金宝儿不用这些的。不过,他们三个今儿个都得挨罚!”
“三个?都是谁啊,瞧把你高兴的。”
“就他们三个呗。弘昼昨个的字没写完,哄了夫子偷跑出去了。皇伯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弘历哥哥待会儿肯定也是要罚的。皇伯伯总是罚他。弘历!行字不端,秉性难驯!重抄十份来!”宝儿说着,模仿起她皇伯伯训弘历时的样子。
胤禛对弘历的严苛是出了名,却单单这件事,她没有唱反调。
“不就两个,还有谁啊。你皇伯伯今天不是挺高兴的,怎么谁又倒霉了?”蕙宁随口问了句。
“三阿哥,被皇伯伯踹了一脚,跌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可把老夫子吓坏了。”宝儿乐呵呵的说着。
三阿哥,弘时了。
相较于胤禛对弘历的严苛和弘昼的纵容,他对三子弘时可谓是出奇的恨,恨得咬牙切齿。
前后想想也难怪了。
前头两个阿哥早逝,弘时算得上是他的长子,可偏偏的,弘时对他的皇阿玛并无亲近,反倒同九爷往来甚密。
不多时,胤禛便也过来了,还生着气,没头没脑的把高无庸训了一通,吓得蕙宁连忙支开东暖阁里的宫女,让喜环把宝儿先领出去。宝儿却不怕他,非要拉着胤禛的手说:“皇伯伯,我告诉你,前个儿弘昼的字是姑姑写的。他忘记了,哭着半天才求姑姑答应的。宝儿的字也是姑姑的写的。老夫子都瞧不出来,还夸我长进了。”
说完,还从袖子里掏出“证据”摊给他看。
蕙宁没料到宝儿来这一手,便要轰她走,她却拽着胤禛不松,嘴里嚷道:“皇伯伯,宝儿跟姑姑学就好了,不用去上书房。上书房是皇子们去的地方,宝儿是姑娘家,不能去的。”
蕙宁听她这么说,松了手问:“宝儿,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没——没有!”
“那你——”
“姑姑——”
“宝儿,先下去吧。”胤禛终于出声。宝儿嘟着嘴,还是乖乖退下。
望着他面前案子上的两张笔迹完全不同的纸,抱着死活不承认的态度,索性由他去了。胤禛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来这些日子,朕是让你太闲了。”
“换身衣裳,朕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宫里的犄角旮旯我都溜了一趟,不去,不去,还不如待在屋子里舒坦。”
先前每回,他怕她在屋子里闷坏了,总是想着法子骗她去御花园走走。这御花园虽然是皇家的后花园,可逛多了,自然了无生趣。
“真不去?”胤禛逗她,“朕本来还想带你去圆明园走走,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
“出宫!我要去,要去!”
蕙宁换了衣裳,随着胤禛一道出了神武门,远远的便看见十三爷牵马立在哪儿。
有些日子没见到十三,说是去河南办差。十三看见她,便笑说:“幸好臣弟备了马车。”
难得出宫一趟,蕙宁自然是高兴极了,一路上不时挑起帘子朝外面张望,好几次想要跳下马车出去走走,一扭头瞧见胤禛闭目养神,也只能作罢。
她落寞的神色,十三却是瞧在眼里,小声说道:“怎么还不收收性子,都是宫里的主子了,可怎么瞧也没见主子的模样来。”
蕙宁瞪他道:“那主子该有什么模样?天天端着脸,拿着架子,就能当饭吃。”
胤禛听了笑出声道:“你啊,放着养大的,把你憋在皇宫里,也是为难你了。”
“知道就好。”
圆明园。
这就是圆明园了。
无数次对着残垣断壁构想她从前的辉煌,无数次对着瓦砾斜墙泪如雨下的地方,蕙宁下了马车,却迈不动脚步。
作为一个现代人,当年八国联军翻下的种种罪行,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她心里有多恨,有多怒,是言语无法描述的。
胤禛还是亲王时,康熙赐下西山别院,原先只是处园子。自打他登基之后,才开始重新休整。
三百年后,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十三送他们过来后,便独自离开。
事先清过道,一路走来也不见有人。
胤禛以为她是极喜欢这里,所以也满眼泪花,指着前面一处空旷的湖泊道:“我让人从江南运了荷花,等这里建好,你若不喜欢宫里,就搬到这里来住。”
蕙宁只是点头。
穿廊走巷,所见重楼叠嶂,雕龙画凤。
好几次,蕙宁听着他的介绍,慢慢的就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前的风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说要离开,可胤禛兴致极好,指着一处处细细介绍。
“累了吗?”
胤禛体贴的问道。蕙宁摇摇头,冲他挤出一丝微笑。
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道:“蕙宁,替朕生个孩子吧。朕知道你疼宝儿,可朕想有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自打上次侍寝后,蕙宁总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她算着生理周期,一旦是危险期,死活也不肯放他进门,对此他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是颇有微词。但她仍是坚持,不肯松口。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历史中都无从得知,若是有了他的孩子,不知道后来的一切会有怎样的改变。
会不会连后来的她也不存在。
她不敢冒这样的危险。
“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蕙宁小声的回道。
“那朕就当你答应了。”
胤禛很高兴,拉着她急急穿过几道院门,指着前面一处三层的木制阁楼说:“你看!”
蕙宁一抬头就看见阁楼上高高挂着的匾额:宁熙园。
是他亲笔御赐。
“进去看看?”
他热切的目光烫伤了蕙宁的眼帘,突然她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针,疼得弯下腰去,人歪倒在他怀里。
“蕙宁,蕙宁——”
他焦急的声音恍若从天边传来,蕙宁迷糊中好像自己的整个身躯忽然轻了,轻轻的飘到半空中,俯瞰着下面的两人。
一瞬间,他的声嘶力竭,已然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