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八月北上行围,我阿玛和大哥都在伴驾之列。我在府里愈发无聊起来,姐姐来看过我几次,说德妃娘娘念叨得厉害,希望我再进宫去。我全当耳边风,一来人家只是希望,二来没有下旨要求。我才懒得去。姨娘说了几次,见我全不当一回事,也没可奈何。
如今这日子,除了去马场溜达,缩在自己闺房里看看书,是再无出路。可惜,马场里没有大哥这样的师傅在,我也只能学个纸上谈兵,骑马勉强能走而已。
翠珠都嘲笑我说:“咱家二小姐又是铁了心要做状元了。” 只怕我这番活法,就便是做了姑子也是好的。
让翠珠改口继续叫我小姐,可是颇费了我一番心力。虽然只是个称呼问题,在亲近的人面前,我依旧只想做个自在的米虫,同紫禁城里的众人最好能没关系就没关系。
最不济时,我一人骑马偷偷溜去那片竹林,可惜已经进不去了,外围有士兵守着,远远见我过去就挡了起来,一问三不知,托丁三打探消息,他耷拉着脑袋说:“少爷出门前吩咐过,格格诸事都便宜,独这一件不行。格格就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他们越不叫我知道,我却愈发好奇起来,在茶楼里连着泡了几天,终于得到了消息,却把自己雷得里嫩外焦。
那林子里,我见过两次的,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的拼命十三郎,爱新觉罗-胤祥。
我了个去,历史上哪个混蛋说人家是被囚禁在养蜂夹道的,我看他除了行动受阻,日子过得逍遥,哪里有半分幽禁的模样,一人一马,一笛一剑,我还当遇见了江湖大侠,却不知又是皇家炸弹一枚。
这下我终于铁了心,将那玉佩妥帖收起,只盼着永不会有再见一日。
十三爷?浪荡公子?
真是要人命啊!
等大哥一回来,我就堵着他问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还在给我装,半天也不说一句实话,我只得把底给掀了,大哥讪讪的笑道:“你都知道了。阿玛不让说,我也没奈何。”
我怒道:“那第二次你让我一个人过去,是故意的,对不对?”
大哥赔笑说:“好妹妹,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那里面的好歹也是个皇子,再说了,四爷吩咐过的,让我这个监管好生照顾。而且,第二次是你自己要去的嘛。”
我脸一红,想起那日的种种,僵着脖子说:“那不是你没告诉我。”
大哥推我出他房门,便说:“好妹妹,容大哥洗漱,回头还要去四爷府上呢。你就我让我喘口气,消停消停。”
我一愣,反应过来说:“大哥,你跟了四爷对不对?可阿玛和乌图却……”
大哥摇头叹道:“人各有志,我只管自个儿的。”
我拍拍他肩膀,由衷的说道:“跟四爷也不错。至少将来牢靠。再说了,四爷知人善任,大哥不会吃亏的。”
大哥仿佛从未见过我一般,惊讶的瞪圆眼睛,一瞬不眨的问我:“你知道什么?”
我一摊手,晾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说:“什么都没有。”
九月阿玛离京去江南,临行前一万个叮嘱,切不可再去那竹林,不要再招惹是非,没事读读书也好。
我心里暗笑,阿玛是要我做个女学生了。至于那竹林自然是不会再去的。我如今巴不得从来没去过。
阿玛前脚一走,姐姐后脚就来要人,非要领我到十四爷府里小住,我估摸着她如今是确实寂寞了,便也就答应了。五月尾上,十四爷娶了伊尔根觉罗氏进门,听说二人恩爱有加,对姐姐怕也不似往日般殷勤了。有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的。比如阿玛对前年进门的赵氏,我已经好久没在饭桌上见到那个满面堆笑的女子了。姨娘只是说她身子不适,其实不过是阿玛不提,也自不会有人问起而已。难道将来我也要守着一个窄窄的园子,等着某个男子回眸一笑吗?若真是这样,我倒宁可,自个守着园子,守着自个的心,只当是从未交付出去。
翠珠随我进了姐姐住的兰苑,果然是今非昔比,大不如前。满院子的萧条落败,扑面而来。加上我本来心怀怨叹,更加觉得凄上加惨的。姐姐脸上挂着笑容,却掩不去眼底的忧伤。她是听进了德妃娘娘的劝说,只苦着自己而已。
我住在兰苑已经十来天,却从未见过十四爷一面。恍如他之前对姐姐的情谊从未出现过一般,姐姐也就成了那府上某个不相干的女人一般。男人的心,终究是靠不住的。
姐姐每日捧着本书,倚着窗边,说不出的落寞。我却无计可施。我能让她稍展眉梢,却终究不是治心病的心药,治标不治本罢了。
一日晌午,我窝在姐姐身边说下,前面有丫头进来传话,说伊尔根觉罗氏有了,宫里都传太医来瞧的。姐姐身子一晃,朝后仰去。我慌里慌张的去扶她,翠珠掐了几下人中,姐姐还未转醒,我瞪着那传话的丫头,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下去:“哪个要你来说的?她生就生好了,谁关心她的,有本事生下个足球队瞧瞧。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府上,咱不待了。翠珠,收拾好了,带姐姐回家。”
翠珠也慌了神,央求着说:“格格,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赶紧请大夫来瞧瞧,万一大小姐有个好歹……”
翠珠说着就掉眼泪。我瞪了她一眼道:“哭哭,哭有什么用。不是宫里的太医来了,把太医给请来,那人看得,我姐姐就看不得了。”
传话的丫头连滚带爬的回去禀报了。原先伺候姐姐的丫头,瞧着我发火,一个个静若寒蝉,也纷纷忙活起来。我握着姐姐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冷,早先的戾气全化作担心,将姐姐搂在怀里说道:“你若是这么就病下了,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平白的招人家笑话不说,那人也未必体谅你半分。”姐姐却依旧置若罔闻,紧闭着眼睛。
一会儿功夫,有人将门踹开,我一扭头,看见十四爷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指着身后的医官说:“李太医,您快给瞧瞧看。”
我虽然气他,可更担心姐姐,双手护着姐姐的身子,让太医给号了脉。太医回说:“侧福晋脉象紊乱,恐一时气急攻心,致使晕厥,待老臣施针方能转醒。”
十四爷急色的问:“可有大碍?”
我瞪他一眼,抢先说:“十四爷尽管放心,姐姐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他见我如此,似是有些不解道:“疯丫头说什么混账话,你快松了她,让太医施针救人。”翠珠也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放下姐姐,替她掖好薄被。太医取出银针,朝姐姐头上扎去,若长的银针入了一半,我又惊又怕,避过脸去。
很快的,姐姐幽幽转醒,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十四爷抢先一步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说:“蕙兰,蕙兰,你醒了。”
姐姐一睁眼,见着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晕了过去。我又气又恨,伸手就推了十四爷一巴掌,三两下将他从姐姐身边拽开,嘴里骂道:“你给我滚开。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去哄你的美佳人,姐姐自有我来照顾。不用你假操心。我可告诉你了,要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就是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放过你!”
十四爷被我骂着,却也不发作,只求太医救人要紧。太医又扎了几根,说姐姐只是昏睡了去,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不过却也无碍的。
翠珠领着太医去前厅开药方,屋子里除了姐姐,便只剩下我与十四爷。我背着身子不搭理他。
他说:“我知道你怨我。可叫我怨谁去。罢了,罢了,坏人都叫我一人做好了。”
我抹着眼泪回嘴道:“十四爷哪里的话,是我姐姐痴傻,看不开,以为守着山盟海誓,却不过昙花一现。十四爷若是真心疼姐姐,以后关于你府里其他福晋们的事,不用来时时提醒,姐姐不屑知道的。苏尔佳府里的大小姐,不是谁想糟蹋就能糟蹋的。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护着姐姐周全。”
十四爷低声道:“我何尝不想护着她,却又怕害了她,我……”
我打断十四爷的话,冷声说:“十四爷,我姐姐不糊涂,看得透,红颜未老恩先断嘛,这紫禁城哪门哪户皆是如此。只是抱着浮藻当救命绳久了,才信以为真。”
十四爷没再说话,就这么枯坐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匆匆洗漱去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