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父母
天儿渐渐地热了,李萱的肚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
孕妇定期去做产检是必须的,医院为了跟踪胎儿的成长变化过程以及母体状况,保证母子健康,给每一位妊娠期的准妈妈都要建立一份妊娠期检查跟踪档案,要求准妈妈们定期到医院做检查。如今的人,的确是比我们的父辈们要金贵得多了。
女教师的产假是很长的,因为除了规定的半年假期还有寒暑两个假期,统共差不多有九个月的时间是可以在家好好休养跟照顾婴儿的,所以李萱有充裕的生产跟休养时间。在学期末,暑假前,李萱便就跟学校告了假准备回家待产了。
李萱妈妈春节过后就办了退休,原本是打算过来照顾女儿养胎的,只是伍哲这边没有住的地方,虽然李家妈妈很是着急过来但也没办法,迟迟也没能过来。即使在新房子装修好了之后,也是不能立刻就搬进去住的,因为还需要些时间释放一下装修材料跟涂料里面的气味,李萱也只能仍在这个租来的房子里养胎跟坐月子。
虽然李家妈妈对女儿的身体百般的不放心,但是伍哲发现,其实李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她每天上班备课包括做家务都并不懈怠,日常生活也从不依赖伍哲,是完全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自得其乐,看看书听听音乐,四处走走买买东西,她不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能把伍哲的饮食起居也照顾得很周到。随着胎儿在体内的不断长大和变化,李萱的身上也幻化出母性的光辉来,她更温柔更贤惠了,也很少发呆,不再怕麻烦了,不论伍哲有没有空陪她,她都会按时去做产检。就算休假在家待产的日子也让她过得简单又有滋有味的,每天除了做做家务她还坚持做胎教,听音乐、跟胎儿讲话,李萱总是带着极大的兴趣准备婴儿用品,每天一个人也能过得悠哉又愉悦的,显见着是生活在她的眼睛里一切都是那么有趣的。跟李萱相比,还没看着孩子的伍哲,倒是还找不着当爹的感觉,只是对那一天的到来有点紧张而已。
终于,李萱妈妈在自己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她告诉李萱,就是每天住旅店她也必须得过来照顾她了。当然,住旅店的说法仅用来表达一下必须得来的决心就够了,伍哲跟李萱是不会让她那么做的,伍哲就睡沙发好了,让她们娘俩睡床上,倒也还能凑合。虽然看上去居住条件困难了些,不过自从李萱妈妈过来之后,伍哲心里确实踏实不少,而且他跟李萱都明显感觉出生活上也确实省了不少心力。李家妈妈手脚勤快又很有生活经验,到了女儿家便就一心一意地帮衬着这个年轻的家庭过日子,每天家洒扫采买、煮饭洗换、跟女儿一起准备新生儿用品、陪着女儿逛街聊天,不辞辛劳地日夜劳作着,不但把李萱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连伍哲都一并得到了很周全的照顾,半个月之内李萱的体重居然暴增十斤。
这几个月以来在李萱身上逐渐显露出来的母性,随着预产期的临近正慢慢消退,以至于到了最后一两个月里,她又变回到从前小姑娘时候的样子,害怕麻烦,不想操心,她竟坚持要剖腹产,不敢自己生。李家妈妈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引经据典的安慰和劝解都不好用,不知是因为李萱妈妈引用的经典都来自于30年前她自身的经验,还是李家妈妈在女儿那里早就淡化了的影响力,亦或是因为9个月来李萱被严重紊乱了的荷尔蒙系统,反正李萱用倔强再加上撒娇跟她妈妈坚持着自己的打算。这时候的伍哲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旁边看着,只等着她们娘俩最后角逐的结果,他只负责去执行。
文明古国的伟大成就在于绵长的文化积累能够在人们的思维里形成固定的是非模式,那种遗传下来的文化能量在左右人性的表现作用中几乎可以相较于宗教信仰的力量,使人们同时背负着礼仪、观念跟个人感情等几重顾虑生活着,这也便成就了国民含蓄、脆弱、中庸、自私的气质。
中国的父母对儿女的监护权几乎是终身制的。中国人用自己的传统观念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更辛苦了,什么都想要的幼稚心理,让他们把大部分智慧都消耗在两全的成全上了,就像伍哲的妈妈。
伍哲妈妈坚持认为李萱生孩子她必须要在场的,等到搬完家再过来的安排虽然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方便最合理的,但对于伍家妈妈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建议,家里添人进口这么大的事,婆婆不到场于情于理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不好看。所以,伍哲只能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附近再找一间房子租下来给伍家妈妈住。
中国人,只能够跟自己心甘情愿地去付出的人平静地生活在一起,别人是不行的,斤斤计较的天性总是让他们容易产生不满的情绪来。虽然较量原本是产生在实力相当的两个势力之间的,但在中国人这里变成了,只要是角色地位相当的便肯定就要产生较量的,就像伍家妈妈跟李家妈妈。李家出钱给小两口买房的事伍家妈妈在心里感激之余还潜藏着被刺痛了的自尊心,作为婆家妈妈,伍家妈妈希望在儿子这个家里能够占主导地位,而先来的李家妈妈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这种主动权跟优越感的,这个年轻的新家就成了两家妈妈权利争夺的战场。所以为这小两口更多的付出是两家妈妈角逐的内容,她们争着花钱,争着干活也争着爱护跟教导伍哲跟李萱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跟伍家妈妈的较量似乎削弱了李家妈妈对女儿的战斗力,这母女俩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口水战,终于在一次更为激烈的争辩之后,李家妈妈妥协了,同意了李萱剖腹产生。
这一决定结果让伍哲大感为难,因为医院方面从来都是鼓励自然生产,他们规定孕妇跟胎儿等各方面指标都正常的情况下是不允许剖宫生产的。伍哲只好四处打听通融的办法,却原来是,这事若放在几年前,虽说医院的确是鼓励产妇自然生产,但是也可以尊重产妇的意愿进行剖腹产手术生产,但是这几年正值生育高峰,床位预定都需排队更何况手术室更是不够用,除非产妇有充足的理由,不然不能手术生产。这下可急坏了伍哲跟李萱,俩人挖空心地思想辙,大龄产妇的借口显然是不行了,这借口放在八十年代那会或许还能蒙混一下,放在现在来看,整个医院30岁以下的产妇,两只手的指头就够数了;转去私人医院显然也很麻烦,因为所有产检都是在这家妇产医院做的,现在生孩子不拿产检手册,产科医生也是不肯接生的。
这下李家妈妈又来了精神,又开始絮叨起自然生产的好处来,只让女儿做好自己生产的准备。然而这竟给李萱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身体接连有一周总是感到不适,吃不好也睡不好,起先李家妈妈还认为是瓜熟蒂落的前奏,但伍家妈妈并不乐观,坚持带李萱去医院做了各项检查,终于发现到心脏的弱处来,虽然还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总归是给伍哲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伍哲拿着李萱心率测试的单子,找到医生要求剖腹产居然得到了允许。当然,这个消息也神奇地医好了李萱寝食难安的问题。
剖腹产的好处是可以人为的掌控孩子的生日甚至是出生时间,九月里,伍家妈妈跟李家妈妈商量着挑了一个好日子,跟医院预约了一个好时辰,全家便进入备战状态,准备迎接那个特别的成员的来临。
没有哪个医院能像妇产医院这样是充满着欢乐跟喜气洋洋的气氛的,所有医护人员跟所有家属脸上的气色都是柔和的是美好的,人与人之间总是友爱和谐的,都非常容易相处。这是一处被天使的光环照耀着的祥和之地。
安排的手术时间是上午9点09分,时间很充裕,所以李萱没有按照医院规定的提前一天住院,而是一大早跟伍哲一起,再带上两位妈妈才赶到医院来的。
按照护士要求的穿法换上患者的衣服,再去除掉身上所有的配饰,进手术室前还要坐在床上吸氧30分钟,然后就有护士推着轮椅过来,让李萱坐上去,只让跟随一个家属,护士推着去坐电梯到十楼的手术室去,伍哲也只能陪到手术室门口。伍哲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李萱问:“害怕不?”
“不觉得!”李萱笑着说:“反正又不是我干活,我躺那儿等着就行了!”
一进手术室的大门,李萱就感觉到这里面怎么这么冷啊,而且这里好大啊。护士推着李萱走进手术室的大门后就在宽大的走廊里停了下来,跟不知从哪走过来一个全身上下都是深绿色医护服的人,交接了一下,那后来的人就把李萱给推走了。
这里整个10楼就都是手术室,这个大空间被分隔成一间一间的小室,每一间小室里是一组医护人员,穿着跟外面医护人员完全不一样的衣服,都戴着帽子跟口罩,从头到脚都是深绿色,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做术前的准备工作,完全没有了白衣天使的温柔感觉,这里面的阵势倒让李萱感到有些紧张了。
李萱被带到离大门口并不远的一间隔断里,这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间,空地中央有一张挺高的床,床周围还有些带灯的设备,有两个人在调试着什么,跟床平行的右侧靠墙有一溜平台,上面是各种仪器跟器材工具之类,有两个人在哪里叮叮咣咣地忙碌着做着术前准备工作,在入口处左手边靠着走廊这里是一个水池跟一个高台。
有人告诉她:“躺床上吧。”
李萱依言从轮椅上下来,爬到床上躺下了。这时候头顶上突然冒出个人来跟她说:“我是你的麻醉师,等一下不会全麻,你是有意识的,我一直在你身边,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可以告诉我。”麻醉师温柔的声音也没能安抚李萱越来越紧张的心情。李萱侧过身躺着,被人给脊背上打了针之后就只静静地她躺在床上了。
看着周围这群人走来走去地摆弄着各种金属跟器械,李萱只感觉这时候的自己怎么那么像砧板上的一块肉呢?!虽然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是来帮助自己照顾自己的,但自我保护本能仍旧让李萱紧张又戒备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等一下她是不是有勇气看医生用刀割开她的肚皮,然后再看着他们把她的孩子从她的肚子里拿出来呢?然而李萱多虑了,患者是看不见医生的操作的,他们在她胸前支起来了一块遮布,她什么也看不见的,甚至也没听见什么,更感觉不到任何碰触或压力,她只是等着。麻醉师站在她头前面,偶尔问她是否有什么感觉,是不是紧张之类。李萱搞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只是忽然听到“哇——”的一声娃娃的哭声响了起来。
接着她就看到有人两手捧着一个团团乎乎的小东西走去水池旁,一个女人大声说:“李萱,女孩,体重6斤,身长46厘米!”
“谢谢!”李萱说。
那位医护把这新生娃娃给洗干净了,放在旁边的平台上,又在孩子的脚踝上套了一个粉色塑料环,然后把孩子包了起来,放到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车上。李萱的眼睛只是跟着小娃娃的移动而转动着,根本没注意医生这边已经做完了她腹部的处理工作。
几个医护一起把李萱从产床上搬到一张带轮子的床上,身上给盖上了棉被,收拾妥当了。李萱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似的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旁边跟着她的战利品——一个护士推着婴儿车跟着她。走出手术室大门,推着她的医护喊:“李萱家属?李萱家属?”
“哎——”李萱听到好多个声音同时回答着。
她也看见,李家妈妈跟伍家妈妈一齐奔了过来,但都只看了她一眼,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就都向婴儿车扑了过去。伍哲倒是跟这俩妈正相反,他看都没看一眼婴儿就扑向了李萱,伍哲跟护士一起推着李萱的产床往电梯走去。李萱仰头看着伍哲问:“你看见孩子了么?”
“还没有,你没看见都没人管你了么?!”伍哲笑着看着李萱,温柔地说。他朝两位妈妈那儿看了一眼,她俩一个弓着腰推着婴儿车一边走一边端详着小娃娃,一会儿说嘴小,一会说头发密,笑得合不拢嘴;另一个也弓着身子伏在婴儿车的边缘上一边跟着车走一边也细看着品评着,左右说的都是好,满嘴里不停地表达喜悦之情。伍哲不知道一个刚出世的新生儿有什么值得她们看那么久的。
“我看她长得团团乎乎的,小名就叫她欧元吧!”李萱笑着对伍哲说。
“为啥?你喜欢钱哪?”伍哲看着路边走边问。
“不是,她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时候蜷着呆着的,我看她圆圆的小脑袋就想到了叫欧元,O也是圆,园也是圆,不挺有意思的么!”李萱笑了。
“那你叫她俩圈儿得了!”伍哲笑着说。
“边儿去,俩圈儿好听啊?”李萱说:“如果再生个男孩还能顺着欧元叫马克!”
“行啊,反正就是个小名无所谓。”伍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