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存
李萱的两年半的研究生学习很快就要过去了,安逸的生活状态下,时间似乎总是飞逝而过。
研究生毕业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大家也都开始考虑下一步怎么安置自己的问题了。李萱发现,她现在比本科毕业那会儿更不愿意面对外面的世界了,而且工作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容易找到。她跟所有擅长思考的理论家一样,面对实质性的行动总是缺乏勇气。但她知道不能继续念书了,得去找工作面对生活了。虽然迟了两年,就业形式也并没有变成当初李萱期待的样子,她沮丧地发现,必要的求职就业程序跟面临的困难她一道也没能省略,李萱甚至开始羡慕起那些已经稳稳妥妥地适应了工作的拿着本科文凭的同学们了。
自从过完暑假,李萱就跟大伙一样已经开始着手找工作了。
八十年代那会儿大学生是个金贵身份,还没毕业几乎就已经捧上了金饭碗,一辈子衣食无忧,90年代大学毕业生的含金量也挺高的,铁饭碗也是可以端得稳当的。只是2000年以后大学生就变得平常起来,好像突然之间满大街都是大学生了。靠分配工作的铁饭碗是没有了的,现在的社会已经在要求人们需要具备做碗的能力了。李萱没想到,两年后拿着硕士文凭的她,依然没能躲开就业艰难的局面,她发现,她反而把自己陷入到更艰难的就业境况里去了。社会需要的不再是能端稳饭碗的人,而是要大量能做出饭来的人才,很显然,李萱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这个社会这么快的变化节奏。
在2005年的农历年过后,李萱便也跟伍哲一起早早地回到了大连,她必须得放弃寒假开始着手找工作了。伍哲帮她收集一些招聘会的时间表,又告诉她网络搜索哪几类招聘信息,又帮她制作了电子版简历,网上网下一并派发求职简历,总之他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李萱提供各种指导和帮助。
所有的信仰都在告诉人们,人跟人都是平等的,伍哲认为那结论的确是真理,因为真理总是不食人间烟火地站立在人的生活之上的。但凡是被人类操作的真理都不免要复杂许多,因为人总是不能避免在所有选择跟判断里加入自己的立场跟喜恶。
应届大学毕业生的就业选择面要狭窄许多,一方面因为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用人单位大都不喜欢培养新人的,另一方面社会各界用人单位普遍反映,最近离校的应届毕业生独生子女偏多,普遍缺乏一种任劳任怨的踏实淳朴的工作态度。可是作为求职的人,可挑剔的似乎还更多,因为工作环境脏差是不行的,工作内容太劳苦也是不可以的,社会地位太低级也是无法接受的。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人对自己的定位,城市里长大的有文化的人,是不能接受服务员、业务销售、司机保安之类没任何技术含量的职业的。
找工作的原则无非有两个,一是奔着理想,二是生存。事实上呢,第一条只是摆摆样子罢了,因为在现实的生活中这一条是根本行不通的。李萱跟伍哲很聪明的在第一时间里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一直都是奔着生存的目标去找工作的,然而竟也不能顺利,因为上天赋予了人们天性中的要命的挑剔的特性,更要命的是高程度的文化水准使他们挑剔起来总是有理有据的,他们几乎不需要花费多大气力就能把自己给说服了,能够很理所当然地就不去接受那种看似不具备建设性跟长远发展方向的工作。就这样,外因跟内因联合起来让李萱找工作的道路变得益发崎岖又艰难。
如果他们没有受过那么多的教育,没有那么骄傲的心反而会好些吧?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有没自尊伤面子之类的顾虑了。教育跟文化成为了他们无法生存的因素,他们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去做那些没有地位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前途的工作的。那些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文化跟水准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虚荣心把人变得更软弱了。
三月里的明媚的阳光对人们来说是是带有令人愉悦的能量的,似乎那格外耀眼的光芒就带有一种没有缘由的自信跟乐观意味,充满着喜悦跟激情。天气还是挺冷,但是户外的一切景致都被这热情的阳光照亮了,晦暗了整个冬天的建筑像被换了新装似的变得鲜亮、整洁起来;马路亮得有点晃眼,看上去显得更宽更长了,就连路边堆积的装修排渣废料也显出了建设的力量跟欣欣向荣的喜悦气质。光秃秃干巴巴的树枝也被激动了,挺拔着也闪着光辉,好像那新生的嫩芽呼之欲出了,天哪,它们还是矜持些吧,那些不合时宜的热情对它们来说简直是要命的。
自然条件对人的影响跟对动物的影响几乎是一样的,那兴奋着的阳光也明亮了人们的心,人似乎总是需要有个可以高兴起来的借口的。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期待跟希望的神情来,人们的内心也莫名地荡漾开来了一种喜悦情绪,在这样艳丽的天气里,郁闷跟烦躁似乎都是不合情理的。
伍哲跟李萱到房屋中介去,他们要找一间房子租下来,两个人打算住在一起了,有过甜蜜的肌肤感受之后,能够经常发生这种亲密的接触已经成为了两个人心中的一种渴望。李萱毕业离校的日子也迫近了,只是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两个人经过商量决定先租个房子,暂时解决民生问题,再慢慢去找工作。
先求安定再图发展,他们在理论上是这么定义的。
关于两个人同居的问题他们认为是没有必要告诉父母的,撒个小谎敷衍过去是容易的,因为他们可不大有空会跑来看看已经成年了的女儿的日常生活的。然而找房子并不比找工作轻松多少,算算现在距离伍哲毕业那年也不过3年时间,无论买房还是租房,房价居然都突飞猛涨,已经高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李萱觉得自己紧赶慢赶终于非常及时地赶上了就业难,房价高的天灾,她感到,现实的发展方向似乎离自己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远了。
如果想找到价格、地脚、屋内格局跟设施都满意的房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无论任何事和任何情况下,人总还是可以选择的,所以伍哲跟李萱要么修正原计划的条件标准,要么就需要点耐心,多花些气力多走走多看看多比较,反正一番劳碌下来之后,那标准还是要降低的。但是只要一想到日后两个人同食同宿的美妙的日子,找房子的波折跟艰难简直可以算是一种甜蜜的苦难了。
这要是放在20年前,在一个无亲无故,没有投奔的陌生城市里安顿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中介公司,这个年轻而且成长迅速的桥梁行业,它跟发达起来的交通和通讯一样,缩小了世界的边界,它也帮助人们节约了长期维护人脉的消耗。就像搬家公司一样,再不必靠多年积累的社会关系,去求车再找人帮忙了,完全不必担心因为找不来车或找不到人而有混得不好或人缘不好的嫌隙或流言了。中介公司帮助人们省略了求人办事的麻烦,从此,人跟人之间的交往,好像都带上了防菌手套一样,保持着礼貌又安全的距离。信息的交易,把人情也简化了,那真是让人省了不少心。也许只有当信息也成为商品的时候,人们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信息时代吧。看来让人却步的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因不了解而顾虑重重的心。
伴随着不断涌现的分化更细致的服务行业,随之产生并不断提升的是服务的理念跟文化,年轻的销售人员一边给他们做周详的介绍、一边不辞辛劳地陪着一家一户地选看。同样是年轻人,被服务者总是比服务者更缺乏耐心,终于他们决定了租下华北路上一处旧居民区房子。房租是两个人分摊的,因为李萱执意要承担一部分,伍哲便也无所谓地由着她了,他们还不大能搞得懂钱在他们共同的生活里应该是怎么样支配的才好。
时间能让一切平淡的东西厚重起来,因为它拥有那个时期不可替代的特定时代的特质。这种兴建于70年代的只为生存而建的老土楼更像火柴盒,好像只是为了能把人们妥妥帖帖、规规矩矩地收拾齐整了的,那些被人们自己都忽略了的意愿中的舒适、休闲、养生之类的奢侈概念并不归这一类建筑负责。伍哲跟李萱租的房子在2楼,楼梯跟楼道都是户外的,虽经多年的磨损但仍结实耐用,只是踏上去总让人有种提心吊胆的顾虑。懂得过日子的人总是有很多长年用不着但也不能丢弃的家当,这里到处都堆放着杂物,这些破烂虽都是被仔细叠摞安置在这里的,但还是把楼道装饰得更狭窄拥挤了。贫穷跟贪婪双重压制下,让他们永远只知道拿起来,已经是不大懂得放下了的。对于人们来说,空间跟金钱一样,永远是人缺乏的东西。感谢这些善良的居民们吧,他们毕竟没有把过道完全堵死。
伍哲他们的房间在楼道的尽头,这种老式建筑的几种户型几乎是固定的,进门就是一条不长的小走廊,左侧是面墙,右侧有两扇门,靠近入户门口的一扇是卫生间,另一扇门里面是厨房,厨房门敞开着,李萱往里面望了望,空间不大,除了灶台跟水池还有一个老旧的碗橱,这里几乎摆不下一张小餐桌。伍哲打开厕所门看了看,只有一个马桶跟一个小小的洗手盆,整个活动空间几乎也是不需要迈步的,显然这个卫生间是不带洗澡功能的。走进走廊对面的门便是一间多功能厅,也跟侯勇他们之前租的那个房子似的,集客厅、餐厅、卧室、书房于一体的唯一空间。房间里只有一扇不大的窗,不南不西的朝向,采光虽还算好,只是房间的墙壁跟陈设都太陈旧而且简陋了,明亮的阳光也没办法把整个空间照射得亮堂起来。这里还谈不上像家,李萱更愿意用‘窝’来形容,但设施齐全,总还算得是舒适,尚可安顿。
人用以维持生存的条件其实也不过就那几样而已。
房东是个土生土长的大连人,60多岁的年纪,有点秃顶,剩下的头发都花白了,但身体还算结实。他跟老伴还有儿子一家一起住在离市中心更远的地方,老两口的主要工作就是带孙子。可有可无的社会角色让那些虚荣的灵魂总是乐于陈述自己的背景跟现状,大多是些能够让人产生羡慕效果的内容,几乎是逮住谁就跟谁说。他们总是说着最大方的话,做着最小气的算计。前一分钟还炫耀着自己有几套房产,为儿女做了多少金钱方面的贡献,也包括些了不起的吃穿用度,后一分钟里却对突然发现的前一个租户留下来的洗涤剂跟半块香皂的收获喜悦非常,赶快地就收进了自己随身的袋子里,那袋子里面竟还有三五个空的饮料瓶子。并不足够的见识跟文化水准总能暴露出跟他那华丽的背景背道而驰的狭隘来,不大习惯的礼貌跟客套让他显得有些笨拙,他那种既想表现出来热情跟礼貌又想保持一种优越于你的距离感的纠结也让人对他产生出不由自主的戒备来。
出于小心,他们不愿意首先表现出友好的意愿来,总是需要对方先得表现出值得交往的价值来才放心。但是,跟这些当地人相处久了就能发现,他们那种天生的单纯的善良还是很愿意为你着想为你付出的,毕竟他们还是最需要人情的一代人。
搬家这事在家庭主妇看来也许是个苦差,但是这对于年轻人可不大一样,对他们来说那是可以当做是平淡生活中的一项有趣的活动的,因为他们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找乐子的激情,总是需要点放纵的理由的,需要时不时地释放一下他们分泌过剩的荷尔蒙。所以即使没有很多的家当,伍哲跟李萱的乔迁之日,还是聚来了好几个劳动力。除了陶江跟徐薇确实是出于关爱,真心来帮忙的,侯勇带着江莉莉跟王东升这三个人几乎就可算作是来打酱油凑热闹的。按照听说来的习俗,乔迁是需要温锅的,所谓的温锅也就是在新居里第一次的生火做饭吃,寓意是祝愿乔迁者在新居里的生活美满富足。于是几个男生去菜市场买了酒菜回来,女生们把屋子收拾停当后,便着手做饭——
只要男生们聚在一起便绝对没有无聊可言,他们围坐在床上喝喝哈哈地打牌跟相互调侃着。
看着江莉莉使着不熟悉的家当熟练地收拾菜,让李萱不禁觉得有趣,她想到日后自己也许每天都要面临这样的劳作,像妈妈那样,操持家务,照顾家人。对这种新角色的设想让李萱突然感受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她感到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开始向着另一种对人类来说是熟悉的,而对她自己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状态改变了,现在她还不能确定对于未来的自己该喜还是更忧,她只是有兴趣想要试试罢了。
没有什么有分量的菜式,也没有讲究的餐具,锅盘碗盏一起端上来,终于,这张上了年纪的餐桌被几个女孩给摆满了。年轻人的胃口总是好的,对食物几乎没有什么挑剔,友爱的人群跟热闹的气氛能把任何吃食变成盛宴。他们总会先看看量够不够,再考虑内容是否可口的问题,看来他们已经是到了吃进草挤出奶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