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偶尔有人急匆匆的走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赶时间。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的厂房，单数区域在道路左边，双数在右边。每一区都由三排树软性隔着，２区就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每栋厂房大门上方都有醒目的号码，伍哲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翻出纸巾，擦了擦鼻涕眼泪，摘下羽绒服的帽子，然后沿着大道一间一间厂房一路数着向17号厂房走去。这里每一栋厂房横向约50米，纵向约80米的占地面积，两栋厂房之间的间隔约20米，一个建筑框架下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个有三层的楼房，可用作办公室，另一部分则完全是同等高度的空场，可做生产车间，也可做库房。1号厂房是一家印刷厂，2—4号是服装厂，5号没挂牌，看上去像是单纯存放货物的库房，6-7号是食品生产车间，……伍哲一路走到17号厂房前，入口处挂着一块铭牌：适达（东北）纺织品有限公司。伍哲看了看表，推门走了进去。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玻璃墙隔断，上面贴着公司的名称和标识，显得挺严肃挺庄重的。没有门厅，没有秘书台，也没有漂亮的前台接待，转过玻璃隔断，后面是十几张办公桌，有七八个人在安静的工作着。距离伍哲最近的一张桌子后面，站起来一位身材瘦小，穿着黑色毛衫的姑娘，看着这姑娘伍哲的第一感觉是“危险”。这姑娘戴着一副红色边框的眼镜，值得同情的是，这眼镜跟姑娘脸上暗红色的痘痘相互协作，为姑娘造就了一张可怕的红色的脸，浓黑的眉毛让她的眼睛始终保持着生气的神情，这让伍哲感觉，就连她黑色毛衫里都包裹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愤怒。但凡对自己的外貌存有自卑感的人，通常会派生出两种性格，要么十分和善，为人宽厚，要么非常敏感易怒。前一种人的性格完全可以弥补外貌上的不足，而后一种只能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请问你有什么事？”姑娘的语气冷硬，她果然在生气。伍哲感觉气愤和礼貌两种情绪正对姑娘展开激烈的争夺，而姑娘对哪一方占上风似乎并不在乎。不管怎样，伍哲还是很高兴有人主动招呼他的。
“额，我是来应聘的。”伍哲说，他觉得他的回答暂时帮助了这姑娘的礼貌占了上风，因为姑娘立刻礼貌且冷漠地说：“嗯，请跟我来。”
登上房间尽头的楼梯上到二楼，这里有个休息厅，共有三组沙发，但几乎已经被坐满了，伍哲没有想到同来面试的竟有这么多人。然而这些人虽然聚在同一个空间内，甚至坐在一起，但很明显，他们各自是独立的，相互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不知道是因为同为竞争对手的敌意，还是快餐式文化淡漠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拘谨，沉闷的气氛在空中弥漫着。
红脸姑娘礼貌且冷漠地对伍哲说：“你请在这里稍等。”姑娘转身离开了，这让伍哲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危险，是你无论怎么做也不能够讨好对方的精神的压迫，伍哲觉得那姑娘就带着那种危险的气质。
伍哲也受到了这里的沉闷气氛的影响，他安静地踱步到窗边，靠着窗台观察这房间里的一切，像是个来看热闹的人。这个休息厅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挺舒适，有书报杂志，有绿色植物，也有饮水吧台。
“很显然，这不是一家有实力的大型公司”，伍哲环顾四周，安静地想着：“而且地处偏远，真要来这里工作，食宿和交通问题不知道怎么解决？”但是现在的伍哲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眼下大部分用人单位差不多都已经招齐人马，伍哲必须把握每一次签约的机会，否则很有可能直到毕业离校他都不能给自己找着下家，那他可就没法安置自己了。伍哲看着眼前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他那年轻人的好胜的天性被激活了，伍哲决定，他要全力以赴签下这家公司。
当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在不安地踌躇徘徊着，而一旦下定决心，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伴随而来的还有披荆斩棘的力量。此刻的伍哲就觉得自己有无限能量，他甚至觉得只要给他一个舞台，他就有本事演绎传奇之类的戏剧情节了——可怜的年轻人，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想法了。
伍哲从接到面试通知起直到这时候才第一次感觉紧张起来，非常担心人家最后决定不用他了。于是接下来，伍哲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衣服来。房间很干净，也很暖和，这让伍哲觉得身上的羽绒服显得很臃肿、笨拙，伍哲真后悔没听猴子的话，在外套里面穿身西服。这时候，伍哲已经完全不记得刚刚还恨不能整个人都缩进那块让人窒息的毯子里的处境了。所幸的是伍哲并没有多少时间沮丧自己的着装，这时候，总经理的秘书，一个安静勤快的女孩走了过来，礼貌地招呼大家。伍哲夹在人流中跟着女秘书来到三楼的会议室。
三楼的会议室，是一个宽敞又明亮的房间，伍哲从没见过像这间会议室这样的能简单出个性的布置。墨绿色的墙面上是装裱精致的公司产品展示及说明海报，白色边框内的图片设计风格大气、厚重，充分彰显产品的精良品质。朝南是一溜落地大窗，整洁明亮，配挂着暗红色的绒布窗帘，浅米色的短绒地毯令房间安静而且显出一种和谐的庄重。一张能容纳十几个人的红棕色实木宽大会议桌，摆在房间的正中间，周围是一圈黑色靠背椅围绕。白色的电脑，白色的空调，白色的投影仪是整间房的亮点。一切都为表现出公司的文化和品味，在伍哲看来，他们做到了。
总经理坐在会议桌的一端，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分坐在他的两边，看见大家进来，总经理立刻欠了欠身，和气地请大家坐下，于是所有人都围绕会议桌坐了下来。伍哲从没见过这种会议式的面试方式。
总经理是个南方人，看上去年过50了，个头矮小，体态略显臃肿，头发有些稀疏，但面色红润，嗓音洪亮，精力旺盛，显得非常乐观而且自信。红通通的手指又短又粗，指甲修剪得很漂亮，带着玉石戒指，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双手手指交错扣握着，让人很容易想起火腿肠，没吃早饭的伍哲咽了口唾沫。总经理的眼睛又小又亮，戴着金色圆边框的淡茶色眼镜，镜片后面是专注、精明、果决的神情。双唇很厚，嘴角总是向上扬着，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友好的笑容。这个鬼精的南方人，他的确需要些办法来掩饰自己的精明。
“我姓袁，叫袁昌茂，是东北地区分公司的总经理，这两位是公司的设计室的萧经理和人事部张经理。在通知你们来之前，公司已经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了邮件，介绍公司的基本状况和体制结构也有产品介绍，你们都看了吧？”袁总开门见山，FJ口音，说话平和且简洁有力：“咱们公司总部在台湾，董事长姓周，叫周铁山。台湾主要负责东南亚的市场，分公司还有武汉、SD、和SH，再就是东北咱们这里了。但是有生产能力的就只有台湾和咱们这儿。武汉、SD和SH都只是有销售网点。所以你们放心啊，我们是专业的汽车内饰面料生产商，不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皮包公司。”这是一个挺有口才的南方人。他接着说：“今天请你们这些人来，不是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人的，对不起，最后我们只能留下四位。两位设计，两位销售。公司方面是希望借由这几位新人的加入，能够给设计室和销售部这两个部门增加些活力和创新动力。那么，现在我们考试开始好吧？”袁总询问地看了看坐在他左手边的女职员。
这位女职员姓萧，三十多岁的年纪，她是设计室的主管。在袁总示意后，她站了起来，体态落落大方，讲话简单，精确，没有问候，没有寒暄，但语气挺温和的。她对大家说：“我姓萧，是负责设计室工作的。今天你们的任务是这样安排的：应征设计工作的设计人员，请手绘设计一款家庭用汽车座椅用纺织品面料图样，而请应征销售的人针对设计的图样，拟定一份成品销售计划的思路说明。这样的话，就请在座的各位，由一位设计人员和一位销售人员两个人组成一组，每组设计出一款图样和提交一份针对该设计成品的销售战略意图的简要说明。不必繁琐，表明意图就可以。下午2点钟开始，我们将在这里做一个简单的产品展示说明会，每一组的产品说明时间大约是20分钟左右。这里有给各位准备的纸和笔，请随意取用”，萧主管拿起桌上的一沓A4纸和一盒彩铅笔示意给大家，然后说：“请各位自己找搭档，自由组合，自由发挥，截止到午饭后各组做展示说明。今天的任务就是这些，你们可以着手准备开始了。”
看来这个面试并不像常规意义上的见见面，象征性地了解一些已经了解的情况，用人单位仅仅是通过见面这种程序来坚定一下自己选择的结果而已。伍哲感到今天面试的场面颇不寻常，更像是一次考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司方面的人全部退了出去，把整间会议室留给了这些预备员工。房间里突然变得静默了，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四下张望，也有人公司内奸似的从一张脸看向另一张脸。
大部分时候，人们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生活的旁观者的位置上，即使那是自己的舞台。
“我叫伍哲，轻工学院今年应届毕业生，学纺织材料纺织品设计的，成绩一般，水平普通，谁愿意跟我一组？”伍哲打破了沉默。
“我叫刘琳，财经学院学市场营销的，我跟你合作。”女孩阳光的朝伍哲笑笑回答他。
“我叫张辉，师大学企业管理的，去年的毕业生，毕业时心理学成绩是优秀，哪位愿意跟我一组？”一个性急的男孩举着一只手回答问题似的问大家。
于是，所有人都纷纷自我介绍起来，也开始离开自己的位置跟搭档一起着手工作。伍哲走过去拿起的一沓空白纸，和几只彩色铅笔来到刘琳旁边坐下……
创作设计的工作是带有魅力的，这项工作很像是在设想中实现理想，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刘琳是个乐观聪明的女孩，跟她的合作是很愉快的，短时间内虽然拿不出能令人惊艳又感动的作品，却也不至于交白卷。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地滑过去了。直到总经理的秘书走过来带大家去食堂吃饭，伍哲才想起来，他对这家公司的参观还没有结束呢。
食堂在楼下车间内，在一楼的办公室区域的楼梯后面有一扇通向车间的门，穿过车间内的一台台车床，一排排货架，车间的尽头就是食堂了。伍哲在这里看到，车间内还有一扇更大的门，通向外面，货车可以直接进出，非常方便搬运货物。车间的生产规模不算大，空间排布得相当合理紧凑，这里有织造设备提花织机8台，多臂平织机4台，另外还有整理纱线机和穿综机和检验程序及设备，另外还有一套后整理设备。产品性能测试实验室和车间办公室也在这里，除此之外有一个空间摆放成品布匹，车间最末端是个只能容纳30多个人的食堂，办公室人员和车间人员的就餐时间错开半个小时，这样便可以共用这间食堂了。
午餐内容很简单但味道很好，最重要的，这是伍哲第一次吃员工餐，这让伍哲有种涉世独立的感觉，陌生又兴奋。但此时的伍哲，一直在思索着他的设计，他没有太多闲心，一切感官知觉都得给他的设计思想让路。
在午饭后的时间里，有几个人走出大门，四处去散步。刘琳把伍哲拉到角落里，小声跟他说：“我要走了。”
“什么？”伍哲没听明白，他问：“走哪去？”
“我觉得这地方不太适合我，我明天还有一家公司要面试，我下午还得准备准备！”刘琳很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下午不能跟你合作了！”
“……”伍哲几次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他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感觉说什么都是废话。
“其实，嗯，你做的那个图很好看，我觉得肯定能获好评！”刘琳挺尴尬地说。
“行，你走吧！”伍哲对刘琳笑着说：“我再回去看看我的图。”
“对不起啊！”刘琳内疚地说。
“行了，你想好了就行，那——就祝你好运吧！”伍哲笑着朝刘琳摆摆手，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此刻的伍哲真有点哭笑不得了，但是能怎么办呢？他的选择是继续参加面试，那么就必须应对眼下这一变故。挑战和机遇并存的说法指的应该就是眼下这种状况了，伍哲鼓励自己往积极的方面去做。在你觉得哭笑不得的时候，还是选择笑更划算些吧。伍哲回到会议室里继续修整上午的图，另外，他还需要准备些产品销售方面的文字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