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的张斌,盯着彭明杰的遗体喃喃地问道:“兄弟,你是叫我现在不要去吗?嗯,对!你说过,狙击手要时刻保持冷静,冷静,我一定要冷静。”
“兄弟,虽然你说过,军人就应该马革裹尸,哪死哪埋!可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你要我走,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说完,张斌好像完全忘记了危险,努力地抓向彭明杰。而这个动作,让他的小半个脑袋暴露出来。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瞄着他,等待他出现的岗田看到了机会。
“嘣!”
就在岗田开枪前不到半秒时,张斌却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猛地把头缩了回去。子弹顺着他的头皮擦过,头皮经过子弹冰冷的问候后,紧接着就是炽热般的剧烈疼痛。可张斌只是摸了一下头皮伤口,看了一眼对面,面无表情地把彭明杰的遗体扛上肩。
岗田原本的任务是来三桥镇干掉一个神出鬼没的乡下猎人,对此,岗田接到任务时,还大大地取笑了上级一把:只不过是投机取巧的猎人,也值得自己出手?带着小瞧之心,他一路随意而行。彭明杰的出现,让岗田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向了他,心头就更不在意张斌了。现在,带着战胜彭明杰的巨大喜悦和成就,士气大振的他看张斌就如同看待一只随手可以灭杀的蚂蚁。岗田万万没有想到,张斌不仅给他造成了伤害,居然还提前躲过了在自己眼中绝对躲不过的一枪,对此,岗田觉得是张斌运气太好而已。
“把他的枪和人留下,你可以滚了。”
无声。
“好吧,看在你一路见证我是如何战胜他的分上,把枪留下,你可以带着他的尸体回去了。”
“啪!啪!啪!”
回答岗田的是三声枪响。此时此刻这三声枪响,不仅有送别战友的意思,更有无声挑战的含义。而这种举动,对于已狂傲到极点的岗田来说,就是侮辱。
岗田在和彭明杰近战时,一直很谨慎,因为彭明杰给他一种作为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极度危险感。可现在,他的脸色虽然阴沉,眼神却充满了戏虐的笑意,他一点也没把张斌的挑衅放在心上。
看着张斌扛着彭明杰的尸体在林间穿梭的影子,岗田提着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逃?哼!得看我的心情了。”
……
“嘣!”
一发子弹从张斌右边半米处呼啸而过,打中身后的竹子,吓得正在全力向山下冲去的张斌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倒。张斌放开彭明杰的尸体,提起手中的狙击步枪就搜寻。此时,他在翠竹坡顶端,漫山遍野全是竹子,根本无处可躲,只能卧倒。通过枪声确定了岗田的方向,然而,张斌却无法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张斌不得不退。可就在他偷偷地扛起彭明杰的遗体时,一发子弹又从他右边呼啸而过。
“我说过,把他的枪留下,你可以滚了。”
张斌很无奈地发现,原来没有彭明杰的指点,自己是如此差劲,连确定岗田的具体位置都无法做到。
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就在于战场亲历不同。张斌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哪怕是你给他讲得再详细,他顶多也只能算半个新手,依旧无法和岗田这样通过实战而磨练出来的顶尖狙击手相比。
岗田看着张斌趴下后,又偷偷摸摸地把彭明杰的遗体拖了十几米远,然后才敢扛起,飞速向山顶上跑。岗田很兴奋,有种猫戏老鼠的快乐感,他甚至有点乐此不疲。
……
“嘣!”
张斌正要向前跑,哪知,从右边射来一发子弹,打在他脚下。
“向你左边跑,向你左边跑,快点!”岗田喊道。
如果说刚才在翠竹坡,对方的意图还不明显,那么现在,傻子都能看出,岗田在戏弄张斌。
张斌有种无奈的悲愤,这种愤怒让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哪知,脚刚抬起,枪声又响了,子弹就打在他脚前一尺处。
“嘣!”
“我说过,你必须向你左边跑,不然下一枪就打掉你的脑袋。这样,那把枪自然是我的战利品了。”
张斌怒视了右边,紧了紧手中的狙击步枪,无可奈何地背起彭明杰的遗体,向左边跑去。
……
“嘣!”
张斌中途几次想反击,甚至还专门停下来准备狙击岗田,可每次都被岗田识破。这让张斌好不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更让张斌无法接受的是,对方每一枪都打在自己身边,既提醒自己身处危险之地,又时刻打击着自己的信心。相反,岗田却无比兴奋,他巴不得张斌反抗,因为,看着对方每一次反抗无效后,那种愤怒与泄气的表情转换,他就觉得刺激。所以,在他心里,只要张斌还反抗,他就乐意把这个刺激的游戏玩下去,反之,他铁定会毫不留情地一枪干掉张斌。岗田觉得,用子弹一枪一枪地打掉张斌的自信心,比一枪干掉他还来得痛快和刺激。就这样,双方猫戏老鼠似的追追赶赶,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两人来到一片林子里。
扛着一百多斤的人跑了这么远,铁打的身子也无法承受,张斌很累,但心更累。此时的张斌很是沮丧:原来那个看上去并不怎么厉害的彭明杰是如此厉害,没有了他的保护,岗田对于自己,几乎是魔鬼一般。那一枪一枪的打击,如同击打在他的心口上,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自信心消磨掉。无力反抗,也无从反抗。
自信心没了,反抗的意识也就没了,生命也将消失。
随着又一声枪响,张斌倒在地上,然后又猛地跳起飞速爬到一棵大树后面躲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去拖彭明杰的遗体,张斌想明白了:自己必须反抗,如若不然,就只能死。张斌不怕死,却不能死,至少不能让手里的枪落在岗田手里,这可是兄弟的遗物。
岗田等了一会儿,见张斌首次没有去拖彭明杰的遗体,他来了兴致。
猎人是凶狠的,不然,无法战胜猎物。此时,张斌那隐藏了很久的猎人凶狠的一面被岗田激怒了。
他死死地握着枪,紧紧地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脑子里不停地说着冷静冷静。突然,张斌一咬牙,转身就要对着岗田方位开枪。
“嘣!”
岗田提前一步,一枪打在张斌身边的树干上。张斌立即躲避,好不容易激发而出的拼命念头被打掉大半。
“嘣!”
张斌又稳了稳心神,从另一边探出,正要瞄准,岗田的枪又响了。张斌不得不再次缩了回来。
如此几次,张斌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凶狠之劲,真被岗田一枪一枪地消磨掉了。
张斌坐在地上,靠着树干,看着彭明杰,眼神里充满了悲哀。
时间在不经意间就这么流失着,张斌就这么看着彭明杰的遗体,默默地看着,沮丧地看着,就连他手里的枪滑落到一旁,张斌却如同木头人一样,毫无察觉,或者说懒得去管,一副失魂落魄样。
恍惚间,张斌仿佛见到彭明杰站在自己的面前。
“阿杰,看着你和岗田战斗,我原本以为很轻松,自己也能办到。可如今一试我才知道,你俩是多么的厉害……我根本打不过他,根本就打不过他啊……每一次,我要做什么,他总能事先料到,总能在那儿等着我,我却无法反抗……阿杰,我就要死了,就要和你一样死在他的枪下。阿杰,自从小惠死后,我就不怕死,可这样的死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阿杰!阿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杀了他!”声音嘶哑,眼神悲愤。说着说着,张斌不顾一切猛地扑向彭明杰,拼命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紧紧地抱着。
岗田很轻松,在他眼里,张斌已经是个死人,只不过他觉得有趣,才让张斌多活几个小时。所以,边吃特制饼干边喝水的他,从瞄准镜中看到张斌猛地扑出来把彭明杰的遗体拖到树后,他得意地笑了。他觉得对方既然还能拖那具尸体,就表明对方还有反抗意识。这场游戏还能玩下去,所以,他并没有开枪。
张斌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彭明杰的背包里掏出特制饼干,狠狠地嚼,嘴里嘀咕着,“就算是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吃饱喝足,张斌把彭明杰的遗体放好,还简单整理了一下遗体的衣服,然后捡起狙击步枪,准备做最后一搏。
“小子,你准备好了吗?我要来了哦!”
岗田如果知道这句本来无意之语,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恶果的话,他一定会紧紧地闭上嘴。因为他要是默不作声,便能很轻易地将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张斌击杀,但现在,他将要为自己的得意之语付出代价。
“阿杰,你在的时候,他狗屁都不算,走路都得踮着脚尖;可现在,你一没在,他就这么得意,这么猖狂。你要活着该多好啊!”张斌蹲下身子,看着彭明杰苦笑一下,“阿杰,你说我明明是个猎人,你为什么非要教我狙击之术。更可恶的是,你小子居然只教了我一半就走了。你这一不管,让我这个半吊子狙击手怎么面对这样恐怖的高手?你说,如果我还是猎人该多好。我们猎人虽然没有这么好的枪,但在林子里,我们可以下套,可以用弓箭,可以用毒药,反正,我们可以用很多手段来杀猎物,哪像你们,成天就为一把枪而活。当猎人……猎人!猎人!对啊!他妈的老子明明是个猎人,为什么非要去当这个什么狗屁狙击手?”
说着,张斌的神色开始发生变化,那快要绝望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丝希望,最终,他双眸精光大增,跳起来猛地一拍大腿,“妈的,老子一个猎人,为什么要按你们狙击手的方式去拼命?老子为什么就不能按老子的方法来决定胜负……阿爹说过,猎人是森林的儿子,在森林里,无人可以战胜猎人!这话我怎么给忘了……岗田你这小鬼子,你等着,老子也让你尝尝中国猎人的厉害。”
“阿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东西,一定帮你报仇。”信心大增的张斌,抓起彭明杰的狙击步枪,提着他的背包,快速消失在林子里。
岗田很快就来到彭明杰的尸体边,他向彭明杰鞠躬致敬,“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你的狙击技术和经验,让我敬佩,感谢你给予我的战斗经验。谢谢!”
随后,岗田抬头看向张斌离开的方向,眼神里不再有戏弄神色,而是一片深沉的杀机。他觉得,张斌既然已经丢弃了战友而逃命,那么,就没必要再活下去,否则,就是对“勇士”二字的侮辱。岗田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这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去除掉张斌这个懦弱的伙伴。
一九四一年九月六日,下午四点左右。
张斌那个被炸毁的家。
跟彭明杰学了这么久,张斌自然知道狙击手的长处和弱点。远距离与之对战,绝对是找死,相对来说,狙击手的身手与他们的枪法可就相差一大截了,所以要想干掉岗田,唯一的可能就是肉搏。
张斌一口气跑回家,在地窖里找到祖传的铁弓,没有时间做毒药,箭也只有四支。可张斌刚拿起弓箭,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很清楚,这种机会只可能去创造,而且只有一次。如果无法绝杀,那么,岗田就再也不会与自己拉近距离了。所以,他要好好把握,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张斌用吼声把岗田渐渐引到了家里,因为这里有几个月前布置的机关和一些土制的报警装置,就算经过风吹雨打,大部分都失灵,但有一处是绝对不会失效,因为那是个--坑。一个原本是用来对付野猪等大型动物的陷阱,结果,却被张斌在两个月前布置成了杀人的坑。
岗田到了。
作为这次任务的出发点,他怎么可能不来了解了解张斌的家。当初,当他看到那被炸毁的房子,看到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情况,他大意地没有在周围仔细搜索就离开了。现如今,他又来了。
岗田小心翼翼地踩在松软的枯叶上,悄悄地向张斌家摸去。
走着走着,突然,岗田感觉到脚下突然有些松软。他停下,看了看周围后,轻轻地提起脚,一手举枪,一手摸向松软之处,结果,摸出一根野树藤子。提起藤子,看着藤子伸向远处,岗田就知道自己暴露了。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带着些许期望,用力拉了拉藤子,冷冷一笑,继续前进。
张斌正趴在家后面那座小山上,努力梳理脑海里众多杂乱想法,他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胜利。
就在岗田一脚踩向藤子后,张斌家中的那个铃铛响了。身为猎人,张斌当然知道,铃铛响动声的大小与动物的重量有关,现在见铃铛猛地一下大响,他顿时来了精神。不过,随后又传来更激烈的响动,让张斌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更为小心地观察着。
等了一会儿,张斌虽然还是无法看见岗田,但估摸着岗田已经到了,便大声喊道:“岗田,到屋后的林子里来,我和你在此一决高下。”
吼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向林子后面的山下跑去。
彭明杰说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