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既激动不已又害怕得要死,想想刚才的危险,他依稀还能感觉到子弹飞过头顶时的风声,那种摄人心神的寒意,仿佛与死神的对视。
一口气跑回地洞,张斌喘着粗气,死死抱着捡来的枪,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就连一旁的小黑都能感觉到张斌的害怕与激动,它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平静下来,张斌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死里逃生后的复仇感使他感到十分快意,他得意地对着洞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小黑也跟着欢快地扑过来,一个劲地围着张斌打转。
张斌扔了枪,抱着小黑的脑袋直亲,然后,他提起枪,猛地向外爬去,跑到小惠坟前,在墓碑下方那一横下又刻了一竖,这是他的决定,每一笔带表一个鬼子的生命。刻好后,他激动得无法克制内心那熊熊燃烧的热血沸腾,面目狰狞地咆哮道:“小惠,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我终于抢到了一把枪,一把鬼子的--不!现在是我的枪了,有了它,我可以远距离从林子里去射杀鬼子了,让鬼子再也找不到我……哈哈……”
张斌的笑声是如此的愤怒,又如此的悲凉,仿如鬼泣,森林仿佛都在震动,大地在颤抖,动物们惊觉逃窜。
笑着笑着,张斌又痛哭起来。要是鬼子没来,要是小惠还活着,自己哪里会要这枪啊,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大不了带着小惠到林子更深处去躲避,而如今,自己不仅要想方设法的去弄枪,还得用它去杀人,杀活生生的人。
感情稍稍平复,张斌又像个小孩子得到件满意的玩具似的,把枪摸了又摸,不停地拉着枪栓,瞄准,想象它的威力。最终,他带着枪和小黑向后山走去,因为他实在是克制不住试枪的冲动。
枪里虽然只有五发子弹,但张斌借着月光,瞄准树枝,仍然很爽地就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群鸟惊飞,张斌却像个小偷似的躬着身子左右前后都瞟了瞟,确定没有人后,像个顽童似的亲了一下枪,一脸的惊喜异常。虽然没打中那树枝,但他着实兴奋不已,为自己的装备从弓箭换到步枪而激动。然后,他又拉枪栓,瞄准,扣动扳机,俨然忘记了即使是猎人的火枪也是需要上子弹的。
猎人的准则:不能让好奇心控制自己的脑子。所以,当张斌像个败家子似的在激动中不停地调试着开了五枪之后,伴随着咔的一声,没有想象中的震动和枪声,张斌突然想起了子弹的重要性。没了子弹的枪,还不如一根大木棍来得方便。
希望的旁边埋伏着失望。这句话用在现在的张斌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张斌懊恼不已,也只能是把枪连同刺刀一起用油纸包好后,悄悄地埋到最大的那棵松树下。
摸着小黑,回味着刚才开枪时所带来的痛快,他决定要多弄些子弹来,以便更好地掌握这鬼子枪的性能。他深深地记得他爹的话:这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神枪手,因为所有的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自己已经有了基本功,只要勤加练习、钻研,就一定能成为使用步枪的神枪手。
到底该怎么去弄些子弹来呢?向游击队要,那不行,一来自己和他们并不熟,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子弹的,再说就自己那两次偶尔碰到游击队,看他们的装备,连大刀、长矛都当个宝贝护着,估计他们也没多余的子弹;向田小蟒借,以这家伙的个性,当面他会指天发誓不会说出去,可一转身说不定就把自己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向鬼子邀功,自投罗网的事可不是好玩的;向那些走私贩子买,可以是可以,问题是自己没有钱。想来想去,张斌还是觉得羊毛出在羊身上,得从鬼子那儿弄。可要,是杀一个鬼子弄一点的话太麻烦,鬼子又不是笨蛋,经过这两次的偷袭,他们肯定会加强警戒,自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了,如果能进入鬼子专门存放弹药的军火库,那是最好了,想到这儿,他嘿嘿笑了,那是一个老实人傻傻的笑。
有些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张斌脑袋都快想炸了也没想到个头绪,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是流言。
张斌所做的两件事,虽然被鬼子封锁了消息,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哪个汉奸给说漏了嘴,仅一个晚上,方圆百里内连小孩子都知道游击队并没有像鬼子自己宣传的那样被消灭干净,反而连续两次干掉了两个鬼子兵,还在众多鬼子面前抢走了一条枪。
但流言就是流言,口口相传,内容自然而然就变了味,等张斌第二天早上到镇上的茶馆去打探消息时,这事已经有了众多版本。
“兄弟,你知道不?最近咱们的游击队又回来了。”
“游击队一个月前不是和鬼子干了一仗,吃了点亏吗?”
“游击队神出鬼没的哪会吃亏啊,那是小鬼子瞎说。”
“就在十天前,我亲眼看见的,十几个鬼子傍晚回营,在石板桥上被游击队用棍子给敲死了五个,要不是鬼子援兵来得快,估计没一个能活的。”
……
张斌听得很认真,他想从每一个流言中分辨出是否提到过自己。很理想,三桥镇游击队结结实实地替他把黑锅背了起来,但有一点被张斌记在了心里:鬼子决定派人搜山报复游击队。
关于鬼子要搜山的传闻,张斌无法考证其真实性,但无风不起浪,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张斌觉得,自己是该做点什么以防不测了,不然,一旦暴露,面对众多鬼子兵,张斌就算三头六臂哪咤再世也对付不了。
早早地离开三桥镇后,张斌买了壶酒,揣了一小包盐巴一口气跑回家,从那个被炸后根本就没收拾过的残屋里翻出了一些还能用的日用品和工具,带着小黑向后山走去。他要在自己的老窝周围布置些陷阱和猎人常用的报警装置。
可一连几天,鬼子并没有任何动静,张斌按捺不住报仇之心,决定先去镇上探探情况。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一日,清晨。
璀璨群星早已消失,朝阳还在努力向上攀爬,绚丽的朝霞将东方的天空烧得火红,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张斌趴在蟠龙山的山顶上,观察远处的鬼子军营。回想起前些天偷袭敌营的惊险刺激,张斌有些出神,他喃喃自语地说:“小惠,我这几天杀了好几个鬼子,你高兴不?呵!呵!有两个是我用你最爱看的连环箭杀的,一箭一个,真没想到,鬼子居然这般弱,枪法这么差,这样都打不到我,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加入游击队……小惠,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啊,你出主意,我去做……我保证不会再生你闷气,保证不会再冷落你,保证什么事都听你的……”正出神中,远处鬼子营地好像有些反常。
原来,鬼子也有人性一面,他们离开故土后,为解思念故土和亲人之情,每天清晨,他们有些人会面对着故土方向跪拜。这场面张斌以前偶尔也见到过,有乡亲说他们那是为了朝拜日本天皇陛下,但今天张斌看到的情况不同,因为鬼子特别多,几乎是倾巢而出在营地里集结,这就有点反常了。更奇怪的是,有一大队人马穿着普通人的装束从营地后面出来。看他们的列队样子是便装的军人,乔装是要避人耳目。看来鬼子有大行动,难道是搜山?张斌探起身,紧紧盯着那一大队便装人马行动的方向。
营地里,其他的鬼子朝拜完后,有一部分上了车。车子从大门口出来,直接向东边开去,张斌突然明白,鬼子这不是去搜山,而是有别的大行动。
近来,张斌的复仇行动太顺利,使他对鬼子的态度已经从当初的畏惧慢慢转变为打心眼里看不起日本兵,这种狂妄自大后来使他差点丢了小命。但此时的张斌一看到鬼子乔装行动,他就心痒难耐地想跟去看个究竟,全然不顾跟去以后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张斌不知道,在他对面的半山坡上,同样有一个人用望远镜监视着鬼子的一举一动。当那人看到那营地里大批出动的鬼子时,惊呼一声:“不好,上当了!”
从三桥镇到江阴县城,有两条小路和一条大路。走大路的话,最危险的地段是一处名叫黑鹰嘴的地方,就路程而言,只有一条小道比大路稍稍快点。当然,如果鬼子故意慢悠悠地开车,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斌看着那一大队便装的鬼子所走的方向,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走的是最近的那条小道,他想也没想,就向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黑鹰嘴,顾名思义,指的就是这片地方像鹰嘴。黑鹰嘴位于三桥镇东北面,距离三桥镇二十三公里左右,全长约一公里,大路两边都是山,很多地段都临近深沟,路两边最宽处约五十米,最窄处仅八米,是个伏击的最佳之地。
当初,鬼子进攻三桥镇时,三桥镇游击队就配合国军在镇上和鬼子狠狠地干了最大的一仗。那一仗,国军打得异常英勇,一个团被打成了一个连,而游击队也伤亡惨重,老百姓爱称为“一百单八将”的队伍,最后只剩六个人。那一仗以后,游击队经过这一年多休养壮大,现在的游击队有四十七个人,但武器却依旧简陋,队员中有一半只能用大刀长矛加土制手榴弹去跟鬼子肉搏。
今天,游击队得到了确切的情报,龟田要回县城复命,所以游击队全体出动,凌晨就开始在黑鹰嘴埋伏,准备给鬼子送上一份超级大礼。而龟田布置这一次活动,就是想看看汉奸内部是不是有人走漏消息给游击队。最近两次日本兵被偷袭,干得滴水不漏无迹可循,很难让龟田不认为身边有敌人安插的眼线通风报信。这次一旦消息传出去,以游击队的行动风格,他们不会与日本鬼子硬碰硬,一定会在黑鹰嘴打伏击,所以,龟田准备在黑鹰嘴打游击队员一个反伏击,一口吃掉游击队。当然,如果没有游击队设伏那也好,不管结果如何,对龟田都有益处。
张斌的目的简单多了,他就是想看看鬼子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去干什么。不管鬼子干什么都绝对不会是好事,张斌都得想方设法破坏他们的阴谋。当然,坏鬼子的事儿的同时,如果有落单的鬼子那更好,自己在给小惠报仇的同时还可以抢些子弹。
此时,那个惊呼上当了的游击队侦察员,也飞快奔向便装鬼子走的那条最近的小道。为了能及时通知游击队,他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想好了,万一来不及通知同志们,他干脆就开枪示警,自己一个人牺牲,总比所有同志都牺牲来得强。
各路人马,急急忙忙地奔向同一个目的地--黑鹰嘴。
猎人是森林的儿子。
张斌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追赶上了那伙乔装打扮的鬼子。也许是为了保持战斗力,鬼子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张斌看清楚给他们带路之人后,心里涌起了一阵阵刻骨铭心的恨意,因为那人正是张天宝。
张斌对于自己的追踪本事信心十足,连很多动物都察觉不到,更何况是鬼子,所以,他离鬼子最远也就百米,最近的时候,胆肥到能包天的他甚至在鬼子身后几米处晃悠。
走着走着,张斌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鬼子速度越来越慢,步伐越来越轻,而且,他们都缓慢而轻微地拉开枪栓,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
再过两个山头,就到黑鹰嘴最险要的地方了。张斌突然醒悟:鬼子是要在那儿打伏击。那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破坏他们的伏击。
也就在他思考之时,却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本能地向后看了一眼,却见后面那片空旷地带有个人影在疾速向自己这边跑来。张斌一惊,以为是敌人,想也没想,一闪就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抽出匕首静待来人。
高明的猎人使用刀具偷袭近处动物时,是很少用眼睛去观察的,他们更多是凭借听觉和感觉,张斌也是如此。
来人显然有火烧屁股的急事,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而是急匆匆地一个劲地向前猛跑。隔着十米远,张斌都能清晰听见来人的喘息声和他衣服刮到草枞树叶上的沙沙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张斌估算着对方肯定很累。
时机已到,张斌紧握着匕首,憋着一口气,一咬牙,猛地从树干后面跳出扑向那人背后,锋利的匕首挥舞间闪烁着凌厉的光芒。来人根本就没想过会被人暗算,直到张斌扑过来时,他才发现,不过,此时显然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