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嬴政已是四十出头,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战争使得他愈加老练。忽一日,前线终于传来好消息,称已攻入赵代国的老巢,生擒了代王,不过却让赵嘉给溜走了。嬴政要的便是扶桑,听此讯息,他十分高兴,全然不顾外面阴沉似要下雨的天气,急往阿房处亲自相告。“阿房宫”虽已初具规模,能够入住的宫厦也有多间,但任凭他如何劝说,阿房始终不肯搬离小竹楼,至今仍是居于竹林内。
嬴政来到阿房居所,阿房正在绣着一幅绢绣,见到他来,仍是照例地问:“如何?”这句话她已不知问过多少遍,可每次得到的答案皆为否定,以至她自己都不抱希望,连儿子是否还在人世,也不敢肯定了。嬴政却故意卖着关子:“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愿意先听哪个?”阿房淡淡地道:“又是关于你前线的战事吧?对你来说是好消息,对我却未必,我又何必要听?”嬴政摇头道:“你错了!这两件事却都与你有关。”阿房淡然一笑:“甚么事还能与我有关?”嬴政这些年来难以见到她的笑脸,此刻她轻轻一笑,令他顿感心旷神怡:“我说出来,你勿须激动,秦军已经找到了扶桑,且不日便会将其带回咸阳,你们母子终于可以团聚了。”阿房陡然听此消息,手中的绣针微微一抖,在另一只手上扎了一下,顿时几滴鲜血冒了出来。
嬴政关怀迫切,情不自禁地握过她的手,按住伤口,又命宫女速请御医。阿房道:“小小外伤,哪有那么严重?不必了,包扎一下即可!”嬴政命宫女递来纱布,亲自为她包扎起来。饶是阿房这些年来极力做到心如止水,但此刻仍是难抑心头喜悦之情,恍惚中对于嬴政给她包扎伤口也浑没在意,只是连声问他:“此话当真?”嬴政点了点头,待她稍稍冷静下来,又道:“但还有一个坏消息,那便是赵嘉已死!”阿房此刻一颗心思全在儿子身上,至于他人的死活便没有放在心上,因此对她来说,倒也不能算是多坏的消息。
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不是说我儿子在燕国么?和赵嘉又有甚么干系?”嬴政谎称道:“我原来也一直以为他在燕国,但最近才知他被赵嘉辅佐为王,也许是他年岁还小,尚未亲政,是以未让他国知晓。而且他们自己没有国土,一直借齐燕之地而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阿房道:“我有意让他远离王权,不想阴差阳错,使得他跟赵嘉呆在一起,又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可见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嬴政道:“现下也还为时未晚,他毕竟年幼,根本不懂甚么家国大事,不过是赵嘉的一颗棋子而已,断然不至与秦国为敌。”阿房摇头道:“未必!毕竟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甚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嬴政安慰道:“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即便有甚么过激行为,寡人亦不会当真的,你就放心罢!何况他还是我的义子呢!”阿房望着他,突然道:“小文子,你如若真拿我当朋友,就请你放了他罢!我一定带他躲得远远的,一辈子做个平头百姓,不再过问政事,好不好?”嬴政最怕的就是她突然提出要走,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多年所做的努力却仍换不回其一丝情意,一时间只感茫然若失,继而转为嫉恨,直欲大发雷霆。但望着她那略带怜悯又苦苦哀求的脸,好半晌才压住心头怒火。
良久方道:“罢了!罢了!寡人身为九五之尊,却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得了天下又如何?做了皇帝却又如何?”说罢犹若失心疯般跌撞下楼,此刻外面已是雨打竹叶,倾盆而下,他却彷如未闻,径直而出。阿房见状,心有不忍,虽然直到今天嬴政才向她表明心迹,但心中早已知他对己有意,不过她自己不说,嬴政也从不越雷池半步。她从墙角拿出两把油伞,追上嬴政,道:“外面雨大,你把这个拿上。”嬴政缓缓接过雨伞,知她心中去意已决,喃喃道:“待扶桑带到,你们母子二人……便走罢!寡人决不留难。”说罢消失在风雨飘摇的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