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卧在营帐之中的一堆软草之上。身旁一个女子正在熬煮甚么东西,正是扶柳。他手脚微一晃动,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扶柳即回过头来,欢喜地道:“你终于醒了!”随即捧过一只碗来,道:“快!把这碗药喝了!”说罢举碗就唇,轻轻吹了几口气,又抿了一小口,试了试水温,这才放到他嘴边。
扶桑见药汁浓黑如墨,腥臭难当,知道良药苦口,又知众少年中,颇多通医理之人,小小蛇毒,当不难治。当下也不问情由,将一大碗汤药,喝了个底朝天。喝到最后,居然有点甜味,似乎加了蜂蜜之类。向扶柳点头微笑。
他想起昏迷前事,急忙问道:“大家怎么样了?都好了吗?玉龙使者呢?它没来骚扰咱们吧?”又想问赵景怎么来了,但料想扶柳不知赵景是何许人,说起来倒有诸多麻烦,只道:“救我之人在哪?我要见他!”从草堆中一跃而起,但手足无力,又重新摔了下去。
扶柳忙过来相扶,道:“你就偏生这么着急!都昏迷七天七夜了,粒米未进,哪会有力气?来,先吃些东西吧!”说罢,拿过几张野菜制成的饼,另外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蜂蜜,道:“那人说了,等你醒了,便立即叫他来见你。我这就叫人去传。”扶桑道:“好!这些毒蛇直如此厉害!我竟昏晕了七日七夜?也真饿得很了!”拿起饼来一阵狼吞虎咽。
扶柳看他吃得香甜,笑道:“慢些儿吃!吃完还有!幸得那些人带了雄黄酒,被蛇咬之人喝了酒之后,大都已经无碍。咬你的那条蛇为玉龙使者所放,比其他蛇要厉害得多,因此你才会昏迷七日七夜。”扶桑叹道:“似此怎能过得了它这一关?”扶柳“扑哧”一笑道:“说来又是这雄黄酒之功了,玉龙使者已经死了!”扶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什么?死了?怎生死的?什么雄黄酒之功?”扶柳道:“说也奇怪,那些小青蛇见到雄黄酒,唯恐避之不及,但玉龙使者反而过来抢夺酒坛。”扶桑道:“那有甚么奇怪,它想抢去销毁而已。”扶柳道:“错了,当时我们也都这么认为,岂料它大声赞道:‘好香!好香!’竟举起酒坛,骨嘟骨嘟大口喝了起来。”扶桑道:“这可真是出人意料!”扶柳续道:“谁说不是呢!它喝完一坛,又开一坛,一连尽了五坛。喝到后来,它哈哈大笑,连呼痛快,在石梁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忽然一脚踏空,直堕下万丈深渊。”扶桑赞道:“好!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正是它应得的下场。”扶柳道:“不过听鹿人说,龙王属下有金银铜玉四大使者,现下玉龙使者虽灭,其它三位只怕更是厉害!”心下颇为担忧。扶桑点头道:“是啊!前面凶险如何,实难预料,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定有办法对付!”扶柳道:“但愿如此!”
两人还要说话,却见赵景三步并作两步跑将过来。扶桑高兴已极,上前握住他手道:“啊!你们怎么来了?”赵景见扶柳在场,只略略拱手为礼,欲言又止。扶柳知情,笑道:“你们定有许多话说,我去看看樱木,你们聊!”说罢退了出去。
原来自从嬴政安排下毒计,要诛杀扶桑等人,又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尤其不要让阿房知晓。先是下令阻拦公主,又下令截杀知情之人,但一道道命令下将出去,终于还是让阿房知道了。她自觉生无可恋,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扶桑听到母亲自杀,只觉一家人支离破碎,自己生来更是没享受过片刻的天伦之乐,这所有的一切,皆是为嬴政所害,不由得愤恨不已,怒道:“我与秦王不共戴天,待我此间事情一了,定当杀回中土,将其碎尸万段!”赵景叹道:“可惜那老贼近年来身体差了许多,必是他杀人太多,只怕难逃天遣,等不到我等回去复仇了!现下更把诸事托付给太子,自己巡游花花江山,说要把基业传给二世乃至万世。”扶桑切齿道:“大言不惭!我叫他三世而亡!否则的话,也当传令子孙,万世与其为敌!景叔,你当助我!”赵景一躬到地,道:“我等便是为匡扶主公而来,但有所使,肝脑涂地。”扶桑见他说得激昂,心下感动,忙将他扶起。赵景又道:“嬴政老贼倒也对王后一往情深!”扶桑知他所指王后便是自己母亲,只听他又道:“他见王后一死,伤心之下,竟然亲自放火烧了‘阿房宫’!”听到这里,扶桑不禁“啊”的一声,轻呼出口。他没想到,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历经数载修建而成的‘阿房宫’,竟被嬴政亲手烧了。但他心中并无任何快慰之情,相反怒道:“只有这种视民如草芥的暴君,才会大修大毁,毫不吝惜,致使万民苦难更加深重。”
赵景道:“正是‘阿房宫’遭毁,才令我等藏身秘道泄露,一干仁人志士几乎尽数成擒,连你叔父也未能幸免。我当时与一帮兄弟在北方联络反秦志士,才逃过此劫。唉!不过要是能和你叔父共同赴义,那也好得很了。后来由于吃不住严刑拷打,终于有人叛变,将我等行藏泄露。秦军对我们围追堵截,大肆残杀,我们只得分散而逃,约定在关外会齐。到得关外时,又不慎为当地族民掳获,说我们是奸细,被带去见他们大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大王竟然便是王贲!”
扶桑吃惊地道:“甚么?是王将军?他没有回中原去,还到关外做了大王?”赵景点点头道:“是啊!王贲与我曾经各为其主,在战场上厮杀过,是以互相识得。据他相告,你们出海之后,嬴政为防泄密,封锁了海岸线。那段时间,既不许人出海,而从海上归来之人,不问情由,一律杀却,许多渔民就此惨死。王贲及一众羽林军也不例外,他们非但上不了岸,反而遭到秦军追杀,于是一路向北逃亡,到了现下这处地方。此番历经生死,他们终于认清嬴政的冷血无情,同仇敌忾,拥戴王贲另起炉灶,凭借武力征服当地大小族群,自成一国,国号‘高丽’,王贲正是他们大王!”顿了一顿又道:“也是他告知我你的情况,我便向他借兵一万,再加上所携的赵国遗民,大家共同出海来寻找。但沿着他所指方向,来来回回,寻找了大半年,却是一无所获。最近才寻到了这处陆地,但一上岸来,便遭到了毒蛇袭击。知道这里毒蛇厉害,大家便去寻了一些雄黄,用以驱赶毒蛇。幸好及时赶到,否则你们便都危险了。至于这些酒,大家都是粗豪汉子,一日不可无酒,即便远渡重洋,也是满船装载。此番却令玉龙使者贪杯致死,倒是始料未及了。”扶桑道:“玉龙使者已如此难以对付,其它龙王使者料想更是厉害。我得想个法子,怎生打败它们才好!”赵景道:“咱们这里这许多人,未必就不能胜过它们,大不了留下性命便是,主公勿须多虑!”扶桑点头道:“众志成城,咱们这就出发,那道石梁实是天险,玉龙使者虽灭,别又被其它龙王使者占住了。”赵景笑道:“主公尽可放心,你昏迷之际,咱们早就抬着你过了那道石梁,现下少说也走出百余里了!”扶桑一拍脑门道:“哎呀!你是军师,这些事自然想到,我还操这个心干么?”说了这许久,他毕竟昏迷刚醒,只觉得头脑又是一阵晕眩。赵景道:“你身子还未复原,须得再用一次药,休息一晚便不碍事了。”扶桑点头应了。赵景自行退了出去。
扶柳又已端了一碗汤药入来,服侍扶桑喝下。扶桑道:“此人和我渊源颇深,现下我不愿增你担忧之心,并非有意瞒你,将来总会慢慢告诉你!”扶柳嫣然一笑,道:“不必再说了,我明白!”扶桑先前还担心她会不快,待听得她这两句话一说,那便甚么也不用说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