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麦醒,我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可是我从来不讲,因为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不幸在自己看来不堪回首稍触即疼,在旁人看来却无关痛痒风轻云淡,甚至屁都不算。这个世界有谁会是真的关心你呢?所以大多数的情况下我都会选择沉默,不是有人说过沉默是金么?说的真好,我要知道是谁,肯定会为他鼓掌。
于是安静成了我唯一的筹码,二十年来我是真正意识到我该做个安静的人。有时候说的多了反而会犯错,然后要继续用语言去纠正因语言犯下的错误,太麻烦,何苦呢?
小时候我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看什么都不大顺眼,独自跟这个世界生着气。那个时候我住在落凤镇的崇明街,崇明街是落凤镇最不安分的一条街,两边挤满了低矮的房屋,住着熙熙攘攘的居民。那个时候大概素质还没普及到这里,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发一场不堪入耳的争吵。中国人的小肚鸡肠在崇明街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崇明街却没在我身上留下过多少痕迹。我家的老房子在崇明街一家照相馆上,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时为八年的无效岁月。
上小学时我是班里年龄最小成绩最好话也最少的孩子,我从不与同学交往,崇明街的八年我就这么一个人寂静的自生自灭。
妈妈是崇明街一家超市的领班,独自抚养一个上学的孩子一直力不从心,后来她同事出主意让她把我们家的老房子租出去,在清风街租个便宜的小房子,可以多出一笔收入,离超市又近,不用两边赶,于是我的五年级便是在清风街念的。
这是一条黯淡的小街,落满了前仆后继的小商店,卖什么的都有,房屋参差不齐乱糟糟的。我喜欢去楼下一个旧书店理看书,我看书从来不挑,报纸、广告、小说、诗集、杂志我全都来者不拒。我在那里看书的第三个黄昏认识了他。
他说:“小孩,坐这儿看吧。”
他温暖的笑容纤长有力的手指轻易的赢得了我的好感,我这个孤僻成性的小女孩竟毫不犹豫的坐到他旁边,甚至难得的给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壁垒、没有防线、没有试探、没有计策、我们成了朋友。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缘,妙不可言。”
他叫阿木,他说他没有姓名,他是旧书店的老爷爷捡回来的,这让我曾经一度觉得跟他同病相怜。
我在没课的时候就会坐在他旁边看书,或者傻傻的看着他不停的画着素描,他总是不停的画着一个男人模糊的脸。我曾经好奇的问他在画谁,却被他生气的赶走了,他从来不多我生气,但我知道我触碰到了心理最疼最疼的那段回忆,我在心里骂我自己,麦醒,你这个笨蛋,知道把自己的疼痛深藏不露,却要去触及别人的。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
我从来不觉得阿木可怜,只有在别人对他表示廉价的同情时我才觉得他可怜,很多自以为是的大善人活生生的把一个本不知道可怜的孩子逼得人格分裂,分裂出一张愁苦的脸来随时配合他们泛滥的同情心。
阿木似乎习以为常了,从来都是不卑不吭的应付着“多好的孩子呀,可惜没爹没娘真可怜……”那样缺乏新意的对白。
纳博科夫说:大地上最先察觉到时间的生命也是最先微笑的生命,那觉醒的微笑来的越早越好,迟了,笑容里带有皱纹的。
阿木很喜欢笑,像个口袋里装满糖果的孩子一样。
平安夜那天是我生日,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我找到阿木,我说庆祝我们成了校友,然后我切蛋糕给他吃。
他看着我,然后特认真的说:“我从来都没吃过生日蛋糕,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丫的,说的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糊里糊涂的被他拉着跑了,我记得那天我们谁也没吃蛋糕,他拉着我去喝酒,喝到后来我趴在桌子上又吐又哭,我只记得我后来很慷慨的告诉他,以后我麦醒的生日就是你阿木的生日,然后就看见他一个大男人抱着我也哭了。
那一年,我初一,他初三。
那一年,我说三年后我们还是校友。
那一年,他中招落榜,再也不是学生,这个愿望这辈子都再无法实现。
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阿木继续帮爷爷看着书店,继续画着那个男人模糊的肖像。
我依旧在学校里独来独往。
有些是是无能为力的,仿佛早已注定,像宿命一样不可更改。
我顺利的考上了高中,我记得报名那天阿木送我的时候给我介绍了个男孩,他说:“以后学校有事就找苏绿吧。”
那个男孩竟不可思议的成了我同桌。自然而然的也成了朋友。
很多时候,我们三个会在一起看电影,去快餐店腐败,谈人生,谈理想,谈那些遥不可及的梦。
苏绿是个在糖里长大的孩子,父亲是文化局长。
他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官老爷的姿态对我和阿木讲话。
他说:“这个社会,是残酷的,不是伊旬园,为什么别人过的比你好,那是人家有能力,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要一味抱怨,抱怨也没有用,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如果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有很大的不满,那就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具备力量去改变它,让它变成符合你愿望的样子,若办不到,不要同流合污,也不要骂骂咧咧,那样只能显得自己更无能。”
那天,我和苏绿走出阿木书店时,天空依然明媚。
在回家的路上,竟不可思议的看见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在崇明街上空,整片天空被渲染的如梦如幻宛如仙境,美的耀眼。我的眼睛像被拿着魔法棒的仙女轻轻一指,瞬间明亮起来。童话世界里一般奇迹美丽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轻盈的降临在小小的落凤镇。
我和苏绿就那样站在街边,仰头看着天幕,很多人都仰头看着,每个人的瞳孔里都闪着明明灭灭的彩虹的光芒,世界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保持着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天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盯着,直到脖子酸痛,直到眼里含满泪水,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可它终究还是消逝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只留给人们一贫如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