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人总是饲养一群畜生在身边以供使唤,高贵的人从不饲养畜生,而饲养一群卑微的人在脚下。有人喜欢佯装高贵却会显得不伦不类,有人即便想灰姑娘一样也不会掩埋高贵的气息,三姐属于后者,也许言过其实,我想那大概是一种处尊养优的生活所造就的吧。
回家的路上,其实黑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三姐只是为了遮人耳目才开的,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
他为什么要遮人耳目呢?我纠结的问。
就是贩毒。胖子说。
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上班呢?我担忧地说。
你放心,不是说了三姐很有背景么?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
到底涉世未深,这世道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何况三姐又那么漂亮。小野兽自嘲地说。
闭上你的乌鸦嘴,好好开你的车。蚂蚁锤了小野兽一拳。
就是,你出事了不要紧,胖哥还在你车上呢。
你放心,要真出事了,绝对没人会以位你是一尸两命。
小野兽开着车在环城立交桥上行驶,窗外十灯红酒绿繁华的都市,所谓的夜上海,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镇。哪怕有八年属于无效岁月,可那里有绿色的大片大片的草地,蓝色的一尘不染的天空,还有我曾敝帚自珍的友情。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天依然黑透,昏黄着熠熠发光的路灯以及海边烧烤的香味被瞒天瞒地的海风吹的四处逃散。
蚂蚁他们在准备烧烤材料,我看着远处的轮船鸣着笛子或远或近的行驶,,一些人为了生存在城市的夹缝里营营役役的辛苦奔波着,而我却如此幸运的遇见了蚂蚁。
醒醒,在想什么呢?
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走到了身边,连忙说,没什么。
那过去吃东西吧,蚂蚁叫你呢。
我一点食欲都没有,看着胖子在那狼吞虎咽。
我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看见一张憔悴二氤氲的脸,仍旧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曾经下定决心减肥“收效甚微,现在却清瘦了不少,手机震动时我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打开来是个陌生号码的信息,他说,我是安静,这是我号码,有需要记得随时讲。
我回了她,好的。
然后关机睡觉。
黑白酒吧座落在整条街的最角落,小小的门面,要是不注意,会把它给忽略掉。昨天没来得及打量,今天才发现里面设施也很简单,几个红色的沙发,暗色的长条木头桌子,桌上长长的玻璃瓶里摆几枝盛放的黄色野菊。我穿上三姐给我的制服,白色衬衫,格子短裙,觉得很别扭。
傍晚时分,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们被推开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苏绿。他传简单的T恤,西欧按在只有我一个吧员,蚂蚁他们在后台准备夜晚的演出我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单子走到她面前问他,请问和带你什么?
他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
他认出了我。我把单子放我桌上,转身走开了。
“醒醒”。她喊我,我想吼他,可我糟糕地发现,我的嗓子忽然哑了。
我背对着她站住。
“你今天有空吗?”他说,“我想跟你聊一聊。”
我转身对她说:“对不起,先生,我要工作,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天知道我怎么会觉得她这么陌生,也许身份不同了。
他微笑着对我说:“好的,请来一杯冰水。”
“对不起,这里不卖冰水。”
“那么,啤酒一打。”他说。
几分钟后,我给端来一打啤酒。外加一杯冰水,水上飘着一片金黄色的柠檬。我把它们放到她的桌上,低声说:“我请客,你喝完后走吧。”
连我自己都觉得语气是如此的冷漠。我控制着我的眼泪,不让它轻易地掉下来。
我站在吧台看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来看,老掉牙的杜拉斯的《情人》,我看过这部影片,梁家辉和他的法国小情人,在异乡旅馆里,她不顾一切索取爱的眼神令我激动。准确地说,我只是看了一半,因为看到一半的时候,妈妈买菜回来,在她有些不安的眼神里,我关掉了电视。
结局和我想象中一样。分离。只是不知道苏绿何时喜欢上了看书。
他把书合上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酒吧里开始热闹起来,她开始喝酒,直接吹瓶。
一群穿着很时尚的女生嘻笑着推门进来。她们好像是艺术学院的,对这里很熟,我看到一个穿着大花裙子红凉鞋的女生伸出手来,在苏绿的脸上捏了一把。
苏绿笑着。我天使一样脸蛋的苏绿。他还是那样帅得没救。
“苏绿,明天我会去野营。算上你一个啦。”另一个女生尖声说。
“好啊!”苏绿伸出手,在女生头上快速拍了一下。女生们笑得暧昧而又灿烂。
他们果然已经非常熟。
期间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只开那群女生。在桌上放了一百元,背上背包,起身离开。
我出去拉住了他,他回头看着我。
“你的钱。”我把钱递给他说,“说好了我请客的。”
他推开我。
“拿着吧。”我说,“我还在上班,不能跟你多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把钱接了下来。
我转身进了酒吧。
夜里十一点零五分。我跟蚂蚁下班出来时看到苏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怀抱双膝,昏黄的灯光让我的眼睛发胀发疼。我拉着蚂蚁装作没看见他。
可我还没来得走到他身边,就看到一辆绿色的越野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上跳下来三个男的,他们和苏绿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人伸出拳头就对着许弋的脸打了过去。
苏绿捂住脸,蹲到了地上。他很快站起身来,想跑,但被他们死死的拉住,并把他往越野车上塞。
我来不及跟蚂蚁解释让他们先回家便疾步跑过去,大声地喊:“你们要干什么?”
我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都吓了很大的一跳,包括苏绿。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问他。
“等你下班。”他说。
“她是谁?”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顶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男生指着我问苏绿。
“不认识。”苏绿干脆地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鼻子上还留着新鲜的血迹。我的心尖锐地疼起来。
“是吗?”黄头发说,“是真的不认识?”
“你们想干什么?”我继续问。
“呵呵呵。”黄头发笑起来,“我们是朋友,请他去喝酒,小妹妹你要是没事,就回家洗洗睡吧。”
“等下!”我说,“如果你们一定要带他走,我就打电话报警!”
“你别胡闹!”苏绿大声吼我。
“哦?有趣!”黄头发看着我的表情让我害怕,但我强撑着与他对视,不愿意认输。
“你到底是谁?”他问我。
“我是苏绿的朋友。”我说。
“女朋友?”
我看着苏绿,苏绿面无表情,然后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男朋友欠了我们五千多块钱,你是不是替他还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的。”
苏绿吃惊地看着我。
“好的。”我说,“不过我的钱都在卡上,现在太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取出来。最晚明天,银行一开门,肯定把钱还给你们。”
“听到了,明天一定还。”苏绿说,“你们明天来取吧。”
“再信你一次!”黄头发用手指了苏绿一下,“明天是最后期限,早上十点,就在这里还钱。我警告你不要耍任何花招,不然,你就得亲自去跟我们老大解释了。”
“知道了。”苏绿说。
黄头发他们跳上了车,车子就要开走的时候,车窗摇开了,黄头发嚼着口香糖,大声对我喊道:“小妹妹,交友要慎重啊!”说完,他摇上车窗,车子很快开走了。
苏绿看了我一眼,推开我往前走。
“喂!”我喊住他,“喂!”
“你走吧。”他说,“没听人家说吗,交友要慎重啊。”
“那你还来找我干嘛?”我有些绝望地问。
“跟你说再见”他给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你撒谎。”我说。
他想了一想,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借钱给我?”
我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你饿吗?”他问我。
“饿。”我说。
“那我们先去吃饭。”他说。
苏绿说完,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一直没说话,他也没有回头看过我。我感觉到他的变化,他也感觉到我的变化,我们之间就像突然多了一层厚厚的屏障。走到离他们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餐馆,他径自推门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夜里的餐馆没有人,地上是水刚刚拖过的痕迹。桌子上有红色暗格的餐布,上面铺了一层带有油渍的薄薄的塑料布。苏绿皱皱眉,很干脆地把那张塑料布一把掀了下来。这下是干净的桌面了,细格子布上画了一个小熊,没心没肺地盯着我看。
一个胖胖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过来,苏绿点了两三个菜,说:“来瓶啤酒。”
我抱着我的包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苏绿终于看了我一眼,然后他问我说:“你呢,也来一瓶酒?”
“我不喝酒。”我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晃出一根来,递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他把烟抽出来,自己点着了,默默地抽。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欠别人的钱?”
他说:“不关你的事。”
我说:“要我替你还就关我的事。”
他抬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说:“赌输的。”
我说:“那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赌了。”
他说:“好的。”
菜端上来,他要了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但吃相尚好。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一点胃口也没有。其实我真的也很饿了,可是我吃不下,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个男生坐在我对面吃面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常常这样,很饿,但却一点儿也吃不下。”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苏绿忽然问我说:“你住哪里?”我说出地址。他说:“那么远?你还要先去银行,早上十点能赶得及过来吗?”
“行的。”我说,“我可以起早。”
“要不你别走了。”他说,“我安排你住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
我有些迟疑,他看出我的疑虑,说:“你不要怕,女生宿舍里都是女生。”
我白他一眼,他却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是那么那么的耐看,时光在那一刻忽然跌回我的初中时代,我寂寞空洞的十六岁,看到他的第一眼,在黄昏的街道旁,斜斜靠着栏杆的一个男生,背了洗得发白的大书包。他的脸,是如此的英俊。那时的我,还是个青青涩涩的女孩子,爱情在心里初初萌牙,翻天覆地,慌里慌张,从此认不清自己。
时光只会老去,但时光从不会欺骗我们。对爱情的忠实让我的心如热血沸腾。于是,我也对着他笑了。
他在我的笑里愣了一下,然后扒完最后的一口饭,对我说:“结账,走吧。”
那天晚上,苏绿把我送到女生宿舍的楼下,打了一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一个短头发的女生下来接我。她跟苏绿打了一个招呼,就微笑着揽过我的肩膀说:“OK。跟我走吧。”
我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这么亲热,于是我推开了她。
苏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对女生说:“这是我妹妹,你照顾好她。”
女生笑着问他:“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啊?”
“就你们两个。”苏绿一脸正经地答。
女生嘻笑着,跟他说再见,然后拉着我上了楼。
为了避免和那个女生说太多的话,我那晚很快就上床睡觉了,并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不过我听到她向别的女生轻声地介绍我,她说:“这是苏帅的新女朋友。”
她们叫他苏帅。我想起早上他们宿舍里那个呆头呆脑的男生,猜想苏绿在女生中应该有更好的的人缘,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想,胖女生替我拉了拉被子,还吩咐别的女生动作轻一些。我被心里涌上来的感动弄得更加疲倦,于是真正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绿已经在楼下等我,他换了一身新的运动服,有女孩走过他身边,轻声尖叫。
他说:“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点早饭吧。”
“不用了。”我说,“我不饿。”
“可我饿了。”他说,“走吧。”
我坚持着不肯去。他只好无奈地说:“好吧,我们去外面吃。”
我跟在他的后面,默默地走出他的校园。在去银行的路上,他去一家酒店的外卖部买了几个香煎包,我们分着吃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递给我,不带香味的纸巾,但纸质很好,书上说,身上带纸巾的男人,是有品质的男人。
“还记得小半吗?”他说。
“是的,可是她死了。”我说。
“对。”他看我一眼,“可我们还活着,这真没办法。”
“你不能再让她伤心。”我说。
他哈哈笑起来:“你真傻得可爱,她都死了,还伤什么心。”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到了银行的门口,我问他:“要取多少,五千还是六千?”
他想了一下说:“六千吧。”
又说:“放心,我会很快还你的。”
“噢。”我说。
“谢谢你。”他说。
我抬起眼睛来看他,天知道这对我而言需要多少的勇气,他也看着我,可是我在这样的对视里却感到一种让我害怕的失望,我觉得我看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或许他对我,从来也没有熟悉过。我费尽周折所坚持的,也许只是我内心的一种可怕的幻觉。
天呐,我哪里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我替苏绿还清债务后的第九天,接到他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醒醒,我还需要二千元。”
我说:“我没有。”
“好吧。”他说,“再见。”
我盯着电话看了很久,然后我把电话回拨过去。他很快接了电话,我轻喘着气对他说:“周末我过去送给你。”
“来不及了。”他说,“我去你学校拿吧。”
中午,我在校门口的银行里取出我最后的两千元钱,装进我的背包,靠在地铁口等待苏绿的出现。一对一对的恋人走过我的身边,有个男生俯下身子,轻轻吻女朋友的脸,我把眼睛低下去看着地面,地面上有一块砖很脏,上面粘了一块绿色的口香糖,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人好像要晕过去。苏绿就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眼前,他说:“醒醒,你的头发长了,应该剪了。”
我晕乎乎地问他:“你为什么又去跟人家赌?”
“这次不是赌。”他说,“我在替一家公司做点事情,我的电脑需要升级。”
我低下头,拉开包,把钱掏出来给他。他接过钱,低声跟我说谢谢。我说:“不用。”他说:“那我走了,我还要急着去办事。”
我说:“噢。”
他转身往地铁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对我说:“醒醒,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我点点头。
他说:“那我来找你玩,星期天我不用上课。”
我微笑。
他朝我挥挥手,走了。
苏绿走后我独自去了一家理发店。店员很热情地招呼我,建议我把头发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我打断她说:“我没钱,就剪一下吧,剪得短短的就好。”
也许是见在我身上赚不到钱,于是他们给我派了一个看上去傻傻的理发师,肯定是一个实习生,我在镜子里看到他有些发抖的双手,安慰他说:“没关系,剪短就好,发型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