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因为过大的力气发出“砰”一声响,他双目通红地盯着冰朔看了良久,才站起身冷冷道:“果然,我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垃圾就是垃圾,只会把真正的天才带上歪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想让你悔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后进班彻底从东院中消失。”
冰朔猛地一惊,脸色微变,却见谢岩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他想要开口说话,腹部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凝心静气,深呼吸来缓和痛楚。
又过了几分钟,送静静离开的谢君勉回来,看到冰朔比方才难看苍白许多的面色,忍不住惊道:“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冰朔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想了半晌才道:“你那个叔叔,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的?”
“咳咳……”谢君勉被冰朔一句毫不留情的话呛得连连咳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我叔叔他……因为生长环境的特殊,小时候确实被诊断出有偏执性精神病,经过了好几年的治疗才逐渐好转出院。出院后,病情倒没有再复发过,但他的性格多多少少受了那病症的影响……有时候一激动说话做事难免有些偏激,但事后又会马上反省,你别与他一般计较就是了。”
冰朔无奈地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谢君勉看他准备睡觉,就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拿了本书静静看着,房间中弥漫着一种平和的宁静。
就在谢君勉以为冰朔已经熟睡时,少年低弱却清晰的声音传来:“谢君勉,你知道那天……Gallant在飞机上吧?”
谢君勉怔了许久,才侧过脸去看着他,点了点头。
冰朔只有脸露在被子外,雪白的脸映着雪白的床单,唯有那冰蓝的双眸和乌黑的头发带着不一样的色泽:“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谢君勉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在穹苍学院中,能掌控Angel Holy的Gallant等于是全能的神,只有他主动找人,其它人别说找到他,就是想知道他行踪都不可能。不过……”
谢君勉的声音顿了顿,良久才继续道:“在你被文森特赶去后进班那天,他就站在你身后数十米远的别墅二层,看着你。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一个新人。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从视频以外的地方见过他。”
冰朔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密长的睫毛轻轻垂下,遮住了眼中惊骇、不安的神光。
原来,从自己进入穹苍学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自己?那么此后的一切,无论是精英武道赛的改革,后进班与精英班的冲突,自己的被迫参战,昊远的违背誓约,甚至与徐曜的决裂……难道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此人究竟是有多么强大可怕,才能让自己明知道前路曲折,却还是一步步踏入了他所设置的陷阱中。就像被困在笼中的小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谢君勉又轻轻地叹息一声,不再去看少年苍白苦涩的神情,继续将目光专注在手中的书籍上。
Four.
这一觉又迷迷糊糊睡了很久,等再醒来,冰朔感觉腹部的伤口处已经不再那么疼痛,却又隐隐有些麻痒。
他知道自己承袭自父亲的体质,自愈能力一向强的惊人,所以对于现在就开始往愈合发展的伤口并没有觉得诧异。只是这一次毕竟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哪怕到时伤口完全愈合,估计也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
冰朔晃了晃有些滞痛的脑袋,手微微一动,吊瓶点滴也跟着晃了晃,然后他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输液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昊远?”冰朔惊呼了一声,想问:你怎么会来?可是看着眼前少年笑得越发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脸,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昊远正静静坐在昨天谢岩坐过的位置上,双腿交叠,手上搁着本摊开的杂志,姿态说不上来端正优雅,却充满闲情雅致般的悠闲宁静。
听到冰朔出声,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拿过放在一旁的保温袋,从里面取出热腾腾的粥放到病床边,温笑道:“有什么解释,你可以等填饱了肚子,慢慢说。”
冰朔低咳了一声,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心虚和尴尬,又觉得肚子实在是饿了,这才稍稍坐正了身体,取过粥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海鲜粥软糯粘稠,入口即化,温温的暖意滑入腹中,让整个人都觉得舒坦起来。幸好徐曜那一刀扎的极其之精准,绕过大部分重要的脏腑器官,愣是只给他腹部开了个洞,流了满地血,却没有影响到消化系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徐曜盛怒之下依旧手下留情呢?
陆昊远倒是完全没有把他当作病人照顾的意思,看他爬起来喝粥,也不帮扶,就自顾自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看自己的经济学杂志。
冰朔喝完粥,又磨磨蹭蹭拿餐巾纸擦了脸,看陆昊远依旧一副老神在在,你爱说不说的样子。这才不得不有些头疼地斟酌着开口道:“我和徐曜之间有些误会,所以被他捅了一刀,后面被谢君勉所救……我估计你也已经知道了。”
“你是白痴吗?”陆昊远再次施施然收起书,微笑看着他道,“别告诉我,有人在你身边带着杀气的时候,你会感觉不到?”
冰朔被骂白痴,却无言以对,只得低头装沉默,以求蒙混过关。尽管徐曜身上一直有着淡淡的杀气,但当他心中真的升起强烈的杀意时那种气势是完全不同的,冰朔灵觉敏锐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当时担忧远远多过了防备,这才阴沟里翻船,中招了。
陆昊远点头道:“果然是专业找死一万年。”
一枪命中心脏,完全没有挣扎辩驳的余地。冰朔脑子打结地想了好几分钟,也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只得叹气道:“除了打击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怎么觉得自从碰到你们这两个损友,我就没一分钟消停过。”
“砰——”卷成筒状的杂志重重敲在冰朔脑袋上,陆昊远慵懒悠闲的声音打断他的呼痛传来,“害得我两个晚上没睡,到底谁不消停?我先回去补眠了,你最好别再招惹什么奇奇怪怪的麻烦。”
说完,陆昊远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留下冰朔哭笑不得地对着空空如也的病房发霉发呆。
接下来,冰朔又在这病房中躺了几天,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依旧虚弱。
这期间,来看他的人并不多,因为不让陆昊远告知后进班众人,所以前前后后也就陆昊远,谢君勉,以及仍旧不死心的谢岩来看过他。
只是,谢岩的态度虽然依旧不好,却也没再出现那天一样的偏执,精神状态就如谢君勉所说,容易激动,但事后又会反省,这才让他稍稍安心下来。
谢君勉给他用得都是最好的药,只是他的身体本身抗药性太强,无论毒药补药,普通的药物能在他身上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反倒是他自己所配的药物,有些加入特殊配比和使用方法,能对伤口的麻痒与疼痛起到抑制作用,只是每日有些昏昏欲睡罢了。
这一天,冰朔迷迷糊糊睡到深夜,却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躁意传遍全身,那是体内灵觉对危机的本能反应。
冰朔猛地睁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身影,让他的呼吸滞了滞。
借着窗外柔白的月光,冰朔看到那是个长发的女孩,容颜秀美,五官楚楚柔软,让人一见就升起想要保护的欲望。却不是那个自己曾教导过的女孩丁岚又是谁?
只见她此刻穿着一身黑色的毛衣与深色牛仔裤,乌黑的眼眸如黑洞般深邃,又像宝石般明亮。她的一只手正握住往冰朔体内输液的点滴,另一只手拿着枚注射针,正把里面淡蓝色的半透明液体缓缓注射入吊针中。
冰朔猛地直起身,想要拔掉手臂上的吊针,却在下一刻被一双柔白的小手重重按在腹部伤口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动作缓了几秒,很快那蓝色的液体已经融化在点滴中注射入他体内。
丁岚松开手,把针头丢在地上,看着冰朔有些苍白的脸,咯咯笑道:“学长,没想到会是我吧?”
冰朔皱了皱眉,拔掉点滴,望着眼前一身黑的女孩,神情有些复杂:“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丁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目光遥望着窗外喃喃道:“学长,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我在精神药剂学方面很有天赋,只要好好挖掘,一定能出人头地。我可一直牢牢记着呢!”
冰朔叹息道:“丁岚,我真不知道当初引导出你的潜力,到底是对是错。”
丁岚闻言猛地低下头,目光灼灼望着他,颤声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吗?学长,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会被轻易放弃的自己!无论是你还是爸爸,你们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给我一点点微小的希望,就以为我会永远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等待你们的施舍吗?”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丁岚轻轻笑了起来,笑容甜美而幸福,就像怀揣着小秘密的邻家女孩:“学长,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如救世主般轻易掌控他人的命运兴衰,看着别人起起伏伏。只要我愿意,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哪怕强大如学长你,也只能像仆从一样乖乖呆在我身边。”
“所以,你在我身上注射的,就是你的研究成果,带有精神催眠效果的化学药剂?”冰朔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切的失望与怜悯,“可是丁岚,你不要忘了,你的药物化学是谁教的?别说这一点精神催控药剂成分,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操纵一个人的神智。更何况,你的药物配比刚猛有余,韧性不足,稍有意志抵抗就会化于无形,最坏的后果,也只是彻底摧毁掉用药者的神经系统,让他失去神智,而绝不可能任你摆布。丁岚,你还差得远了。”
丁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秀美的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起,眼中透露出深切的不甘、愤怒和偏执:“不要再这样高高在上的教训我,我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如跳梁小丑一样让你觉得可笑吗?”
冰朔的嘴角微微勾起,在丁岚歇斯底里的吼声中,笑得幽冷,“让我觉得可笑的不是你的天赋和能力,而是你自以为是的偏执。丁岚,别忘了,我可以选择帮你,也可以选择不帮,这是我的权利。我没有义务扶着你的手,让你一步步成长;更没有义务,放过你的外公,任由他继续犯罪。你陷入魔障、孤独自苦,只是你的心性太过脆弱,但你非要将它们归咎于我对你的抛弃,我也无话可说。另外,有件事我想最好告诉你一声,我的体质百毒不侵,普通的药物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如果你还想换一种精神药剂来操控我,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白费这个力气了。”
“哈哈哈……”丁岚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笑声越变越大,从一开始的悲伤绝望,到最后的疯狂,“学长,果然不愧是学长,从来就不会让我失望呢!”
她的脸上挂着柔美妖艳的笑容,楚楚可怜的哀伤早已褪去,就仿佛那种软弱从未存在过:“不过,这样才值得我付出任何代价,费尽心思去追逐拥有,不是吗?”
冰朔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寒光如利刃般迸射:“你见过Gallant了?”
丁岚仿佛很满意冰朔此时的表情,咯咯笑道:“学长很在意Gallant吗?可惜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哦!”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注射针,目光深深凝望着冰朔,声音轻柔宛若情人之间的甜蜜耳语:“学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无法再高高在上地施舍我,怜悯我。到那时,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说完,她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冰朔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床上,房间中又变为一片漆黑和静寂,唯有腹部传来的疼痛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Five.
随着冰朔强悍的愈合能力,他的伤口在五天后就被允许拆线,然后腹部那个原本狰狞的伤口,在所有医生和谢君勉的目瞪口呆中,以肉眼可发现的速度一天天愈合。到了出院那天,甚至只剩下一道普通的疤痕,而且谢君勉可以预见,以这样的情况下去,很快连这条疤痕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