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朔在黑暗中摊开手掌,看着此刻黯淡的指尖,就在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涂抹过特殊的显形药水,然后碰触那一本本厚厚的档案。因为有选择性地翻看,所以短短两个小时,他已经确定了三个名单——亚伯.艾泽瑞尔,江炎彬,徐曜。
亚伯.艾泽瑞尔是Gallant,江炎彬是Mars,这两个此刻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唯有徐曜,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他身边。
Three.
接下去的几天,天朗气清,晚上星光闪烁,月色朦胧,实在不利于施展潜踪隐匿的手法躲避Angel Holy的监控。
冰朔一面时常泡在图书馆里耐心等待,一面开始传授调理内息地心法给徐曜。
徐曜倒也是遵守承诺,那晚开始,他就每晚回宿舍睡觉,但白天依旧不见踪影,冰朔知道他警戒心比寻常人重得多,倒也无所谓。
眨眼又过了一个礼拜,这天周一,又是11月的第一天。
冰朔刚走进教室,就听到一阵悦耳的音乐在外面响起,他忍不住退回到教室门口,发现那舒缓悠扬的旋律是在穹苍学院整个校园中回荡。就像是以前比较老旧的村里,公布新闻时用得广播一样,只不过穹苍学院的技术设施高端了不是一点两点,听上去就像是从天空中突然降下的纶音一样。
“嘿,又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了吧?”李家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他搭着冰朔的肩膀,看着远处精英班学员聚集地地方,撇嘴道:“反正一向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李家勇的话音刚落,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广阔的校园上空缓缓响起:“各位同学,上午好,我是东院学生会的副会长莫涵灵。下面宣布一个紧急通知,原定于明年一月开始的精英武道赛预选赛将提前到下个月开幕,学委会临时颁布预选赛制更改条例。”
“将由原定各专业和联盟推荐十个候选人参加淘汰赛的赛制,改为先预选后入围,取消推荐制度,任何人包括后进班学员都可报名参加预选赛,最后积分在小组前三名的,晋级淘汰赛。其它赛制不变,个人赛报名时间到本月月底截至,团体赛报名时间到下个月20号截止,请有兴趣的同学和班级尽早准备。”
“按照学院惯例,精英武道大赛准备和比赛期间,暂停常规课程,取消一切假期包括寒假,驳回所有出入学院申请,Angel Holly从即日起进入三级警备状态。再重复一遍,原定于……”
“预……预选赛?!”李家勇猛地站直身子,嘴巴长得老大,喃喃道,“所有人都能参加的预选赛?怎……怎么可能?!”
冰朔好奇地看着他满脸震惊,有些不解:“优胜劣汰是这个学校的准则,扩大选拔范围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根本不懂!”李家勇握着拳头恨恨道,“你刚来后进班没两个月,是不会理解的!精英班的人从来都不屑与我们这些垃圾同场竞技,更何况是在穹苍学院最荣耀的盛事,三年一度的精英武道赛上看到我们!学生会、诺博会和学委会的主要干事都是精英班成员,他们巴不得把我们踢出去校园,怎么会突然修改赛制呢?”
冰朔看他义愤填膺,甚至身体微微颤抖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你现在到底是兴奋,疑惑还是发怒呢?”
“当然是兴奋!”李家勇一把重新揽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在虚空唰唰比划,脸上满是期待之色,“老子早就想让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尝尝我的厉害了,看我不在武道大赛上,打得他们一个个满地找牙。”
冰朔看他兴奋地眼神都在颤抖,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但想也知道,如果李家勇真的能打得精英班的人满地找牙,也就不会被丢到后进班来了。
“你理智一点。”冰朔拍拍他的肩膀道,“武道大赛举办了这么多年……”
“我不跟你说了!”李家勇握着拳头,甩了甩,斗志昂扬,“从今天起,我的训练量要加倍。能不能脱离垃圾集中营,一飞冲天,就看这一次武道大赛了!”
说完,他飞也似得跑了出去,看他飞奔地方向,很显然是离这最近的一家武道训练馆。
冰朔摇头往里走,刚进入门口,就跟跌跌撞撞冲出来的史毅撞了个正着。
史毅被冰朔双手扶着,才不至于侧摔出去撞上门板,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冰……冰朔,对……对不起,我……”
“你也是要去准备参加预选赛?”冰朔问道。
“是……是啊!”史毅掩藏在厚厚啤酒瓶底下的眼睛闪闪发亮,亮的几乎能让人看到里面燃烧的火焰,“冰……冰朔,你……你一定要去参加!这……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的!”
冰朔听到史毅声音中的沙哑哽咽,不由愣住了。
史毅抖抖索索地扶着往下滑的眼镜,颤声道:“我……我赖在……学……学校这么多年,连我爸……爸爸都放弃我了,可是我……我就是不甘心,现在好不容易……不容易……”
“班长。”冰朔打断他的话,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加油!”
史毅点点头,然后,扶着眼镜冲出了教室。
冰朔不知道他是去报名还是去图书馆努力,只是久久注目着他远去的瘦弱背影。
后进班中整体并没有什么变化,大多数人早已在这样的颓废和无望中腐朽,但还是有些人,心中的火苗并没有熄灭,他们的希望之光因为这场广播重新点亮,蠢蠢欲动。
冰朔在走回座位的一路上,就看到又有四个人冲出去,其中包括长相丑陋、永远说不清普通话的乡下胖妞陈花,每天吊儿郎当看色情杂志的肥胖富二代蒋峰,常常跟在叶倩文身后的小太妹吴小雅,还有……丁岚。
冰朔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一旁仿佛雷打不动的陆昊远问道:“你不准备参加精英武道赛吗?”
陆昊远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马上又重新落回手中的书本道:“我不能参加。”
冰朔眨了眨眼:“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心脏病,至少精英赛……”
“你呢?”陆昊远突然放下书,打断冰朔的话,温和笑道,“会参加吗?”
冰朔用手拄着脑袋,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他能感觉到此时整个穹苍学院仿佛连空气都沸腾了起来。这种时候,他总是无比羡慕,这种青春的、热血的、勇往无钱的沸腾感能在这些人的血液中燃烧,而自己却永远都像个过客,不温不火,格格不入。
就像他之于这个世界,永远如局外人一样,孤独地,被隔离在外。
“会不会参加吗?”冰朔看着窗外道,“谁知道呢……”
Four.
冰朔又一次来到那巨大的榕树下,不意外在这里再次看到一身黑衣的徐曜。这一次,他并非在睡觉,而是在背着阳光调息打坐。
冰朔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像步杀和徐曜这种性格的人都会那么喜欢穿黑衣,仿佛是黑衣能给他们一种安全感,既能融化在人群中,又能将自己的气息彻底隐藏。
这样的人,总是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有一颗包裹着坚硬外壳的柔软内心。以及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坚韧到极点的意志。
冰朔转到榕树背后,靠着主干坐下来,望着光秃秃的丑陋斜坡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冰朔想着很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一幕幕给了他很多触动。
他记得小时候养母曾说:如果像他这样的人去学医,一定会有很多人得救,所以他开始学医。
他还记得,小学时妹妹想要继续玩已经通关的游戏,所以他开始学习软件编程。
十岁那年,养父水冰烨为了救自己受伤,让他意识到需要变强,所以他开始学习武功招式。
冰朔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阳光下,色泽有些惨白的掌心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掌纹很是浅淡,就如自己模糊的未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奋斗的目标,为之拼搏的理想,那么我呢?
冰朔轻轻地问自己,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发出了声音:“最想要做的是什么?”
治病救人,编写代码,还是驰骋篮球场,究竟什么时候是我最开心的呢?
“飞行员。”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冰朔一惊,瞬间从冥想中脱离出来,脱口问了一句,随即意识过来是徐曜在说话,半晌才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说,你的理想是成为飞行员?”
树干的那头半天没有声音,冰朔想想徐曜开飞机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忍俊不禁:“那为什么不去呢?”
等待了半晌,徐曜才慢慢回答:“身体条件不符合。”
冰朔怔了怔,想起在紊乱内息中把到的奇异脉象,有心想再询问一下他的病情,但想起每次徐曜对他把脉的极度排斥,终于还是把出口的话改成:“为什么想要当飞行员?”
这一次,徐曜没有再回答。榕树底下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啊!居然连徐曜这样的人都有。
“我决定了!”冰朔忽然大喊了一声,拍着身上的尘屑站起身,走到徐曜身边,面对着实在算不得怎么漂亮的湖面。
徐曜抬眸看着他,眼中带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疑惑。
冰朔嘿嘿笑了笑,一个纵身跳到岩石上,三两下就离开了这片幽静区域。
冰朔离开了榕树下,既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宿舍,而是一步步攀爬那隔绝东西两院的高耸云弄峰。
云弄峰高达3500多米,全山绿色高大树木覆盖,山顶终年积雪,云雾缭绕。除了Gallant那样的变态,想要凭人力翻越这座山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云弄峰作为穹苍学院坐落地的主峰之一,还是有一部分进行了开发,有仿佛延升到天边的台阶,也有沿途休息的凉亭瀑布。
冰朔一个人攀爬了很久,直到路上再也看不到闲逛或锻炼的其它学生,周身的空气越来越冰凉,他才在石阶尽头的一片空地上停下来,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出号码。
何佑君有些惊喜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真没想到冰朔你会主动联系我。”
冰朔也没有跟他客套,只是下意识压低声音道:“何少,我入侵了穹苍学院的档案室。”
“啊——!”何佑君吓了一跳,“这么快?那……那么确定名单了吗?”
“档案室资料太多,暂时只确定了……一个。”冰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地把数字换了,“何少,你知道资料中用隐形墨水标记的‘心宿后人’是什么意思吗?”
“心宿……吗?”何佑君喃喃念了一遍,长长叹了口气道,“冰朔,按理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早该告诉你。但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来说会是个沉重的负担。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让你卷入到这场漩涡中,可是除了你,又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在穹苍学院站稳脚跟,更别提接近目标了……”
“我不会再问。”冰朔打断他的话,声音微带低哑,“告诉我,接下去我需要做什么。”
何佑君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所说的心宿是一种特殊的代号,当初这些……人都以东方七宿做了标记和区分。这些目标……其中只有一个人身上隐藏着能彻底化解这种银色试剂的秘密。其他几人,虽然无法消除我身上的隐患,却能延长这种隐患发作的时间。无论你找到的是谁,只需要把他秘密带出穹苍学院交给我三个小时,然后在不让他察觉的情况下,重新送回穹苍学院。如此重复,直到找到那个真正的目标。”
冰朔握着手机紧贴面颊,从高处俯瞰着辽阔的地域,目光深远,没有伪装的声音清泠淡雅犹如松柏顶端洒下的白雪:“何少,我欠你一条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还清。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利用我去伤害无辜的人,当然,这并非警告而是提醒,我也希望,永远没有与何少针锋相对的一天。”
何佑君听到冰朔绵里藏针的话丝毫没有恼怒,反而低低笑出声来:“冰朔,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怀有戒心。但何大哥愿以性命发誓,我所做的一切绝对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这个人,除了能解除我身上的隐患,更重要的是,他能为人类的未来带来希望。我这么说,并不是伟大到想要成为救世主,而是……既然知道了,就想要努力尝试一次,免得将来抱憾终生。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因为涉及到阴私实在太多,我并不希望你卷入其中。冰朔,你明白吗?”
“抱歉。”冰朔低低说了一句,“等确定了目标,我会再联络你。”
说完,他挂下电话,怔怔地看着远方的虚空某处许久许久,才缓步朝空地上摆放的石凳圆桌走去。
“萧……冰朔?”一个清悦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冰朔回过身,看到一张在阳光映照下姣如秋月的脸,白皙细腻的肌肤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近乎透明,一双如琉璃般通透的眼睛带着几分意外的惊喜牢牢凝视着他。
慕婉仪——?她怎么会来这里?
“你怎么会来这里?”慕婉仪用手抱着双臂,声音有些发颤,却掩不住她语调中的兴奋,“这个时间点,我还是第一次在山顶碰到其他人,而且居然又是你。”
慕婉仪此刻依旧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袖棉纱白裙,长长的裙摆下面,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腿和只穿着凉鞋的双脚。虽说现在是秋天而非寒冬,但这云弄峰半山腰中温度要比底下低了十度不只,只穿这么点怎么可能不冷?
冰朔看她瑟瑟发抖却犹自笑得很开怀的样子,连忙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她:“既然不是第一次来,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慕婉仪毫不扭捏地把他手中的运动服外套接过来穿在身上,长长的袖子遮盖了她整只手臂,衣服上仿佛还带着余温,夹杂着淡淡的寒竹般的清香,让她的脸颊有些红。
她如孩童般轻轻甩着长长的衣袖,侧头看一眼少年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寡淡的容貌,不知为何却感觉心情从所未有的轻松:“我每次都是假装去图书馆,偷偷跑到这里来的,如果拿了外套,管家肯定就盯上我了。”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笑道:“虽然每次都冻得半死,可是从这里看下去真的太美了。学校里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明明在下面的时候它就像迷宫一样根本走不出去,你说多不可思议啊?”
冰朔笑笑,想起自己查过的慕婉仪的资料,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像小孩一样会撒娇会任性的少女,与电脑屏幕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联系在一起。
“我有事先走了。”冰朔缓缓道,“越到晚上山间寒意越重,你最好也不要待太久。”
“等等!”慕婉仪连忙叫住他,见他暗灰的眸子看过来,明明没什么神光,却莫名有些慌张道,“衣……衣服还没还给你。”
“不用了。”冰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以放在图书馆的储物柜里,以后就不用担心被管家盯上。”
说完,他很快沿着蜿蜒的石阶看似悠闲,实则无比迅速地离开了山腰。
“希望之光……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为那首歌取了题目,叫做——希望之光。”
慕婉仪轻轻呢喃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把目光重新投注在广阔的脚下土地,遥远的俯视与居高临下的观赏,让她心旷神怡。
她忍不住用藏在袖子中的手紧贴冰凉的双颊,感觉到温暖的传递,嘴角轻轻弯起,笑容仿佛隐藏着一个幸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