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了晨曦,紫苑路三号大院像一个沉睡一夜的人正在逐渐清醒。寂静的小路上有人跑步,大门边的哨位上,武警战士正在换岗。钱向阳家,陶仁贤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餐,钱向阳坐在卫生间里看报,陶仁贤准备好早餐,推开卫生间的门叫他:“快点,看报到办公室看去,堂堂大市长坐在马桶上用功,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钱向阳用脚把门踢上:“你干吗你,尊重点别人行不?”
“有什么了不起,就你身上那点东西啥没见过,真是的,越老毛病越多。”
钱向阳无奈地收起报纸,从卫生间出来,坐到餐桌旁准备吃早餐:“你也是的,起来这么早干吗?”
“干吗,伺候你,我怎么也不能让全市人民抱怨我不给市长吃早饭。”
“你放心,全市人民谁也不会关心市长是不是吃了早饭。我说了多少次了,雇个人,雇个人,你就是不雇。”
“钱明一家子一个礼拜才回来一趟,平常家里就你跟我两个人,雇个人连吃带住还得开工钱,值得吗?再说了,家里男主人跟小保姆闹出来的花花事还少吗?我可不想你晚节不保。现在不都讲究从源头上消除腐败吗?这就是我的预防机制。”
“又来了,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能出啥事,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对我是没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对别人可说不上,这方面我懂,别忘了,我在医院工作。”
“你不就是个收费的吗?又不是医生,冒充什么内行。”
“你快吃,吃了赶快走,我还得睡个回笼觉呢。”
“你今天不上班了?”
“上什么班,休息了。”
“你那个班也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要是你们院长早就让你下岗了。”
钱向阳还没吃完,陶仁贤就急匆匆地开始收拾碗筷,边收拾边唠唠叨叨地说:“院长自己下岗也不敢让我下岗,这就是当市长老婆的好处。”
“你干什么呢,我还没吃完你急着收拾东西干吗?”
陶仁贤嘻嘻哈哈地又把碗筷放回原处:“我以为你不吃了呢。”
钱向阳急匆匆地喝着稀饭:“那你也得自觉点,人家当面不说,背后肯定要议论你市长老婆不自觉,想上班就上,不想上班就不来,还白拿工资。让我说,你要上班就正正经经地上,不然就干脆办个提前退休把位置让给别人,需要一份工作的人有的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懂什么?这个茅坑还真得占着,一离开这个茅坑工资就得少一半。别说我了,就你们那个政府大院里有多少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货?前边楼那个老白毛,从副书记转到人大当副主任,又从人大转到政协当副主席,现在又当了老龄办的主任,还兼着什么老年基金会的主席,市里哪个茅坑他没蹲过?十年前就过六十岁的生日,现在问起来还是六十五,我看他起码有七十五岁了。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占住那几个在岗工资,占住那一栋常委楼嘛。”
“这个话你可别胡说,谁也没规定只有常委才能住在这个院里,副市级以上领导同志在职的不在职的住在这个院里的有好几十,常委只有那么几个人,那些不是常委的同志听你这么说,肯定反感。人家要是找我闹着要搬家,你给人家解决房子去。”
“反感就反感,事实就是事实,人民群众不都把这紫苑路三号大院叫常委大院吗?如果不是常委大院,为什么门口要放武警站岗,别的居民小区怎么不放武警站岗?你们这些当官的啊,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
钱向阳吃好了,放下碗筷起身穿衣服,叮嘱陶仁贤:“那也只是老百姓随便那么一说,这里面住的大部分同志都不是常委嘛。我上班去了,中午不回来。你千万记住,昨天晚上的事不要出去跟别人议论,就当啥事也没发生。其实也就是啥事都没发生,事实证明,孙副市长活得好好的,没有任何人杀他。记住了,过去就过去了,千万别乱说。昨天晚上赵书记还专门来电话说这件事情要保密。”
陶仁贤不屑地撇撇嘴:“我给谁乱说去?别忘了,昨天晚上赵宽的小舅子,那个专门写文章气你的记者也在现场,有了他今明两天你就等着看报纸吧。再说了,昨天晚上来了那么一大帮人,哪个人下巴上没有长嘴?你还能把所有人的嘴缝上?就知道给自己的老婆念紧箍咒,看你那点出息。”
“谁的嘴在下巴上长着?又胡咧咧了。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起码我得管你,管好自己的亲属是党中央交给我们每一个领导干部的责任。”
“我还用得着你管吗?我表现够好的了,既不利用你的职权贪污受贿,又没在外面开公司挣大钱,老老实实上班挣工资,不就是爱凑个热闹吗?这也算问题的话,那你就报告党中央把我开除、让我下岗,我都没意见。”
钱向阳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党中央哪顾得上管你,党中央把你交给我管了。我给你说真的,昨天晚上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千万别到大院里外乱说,孙国强如果知道是你到处传闲话,我今后还怎么跟人家共事。你不看别的,就看人家跟咱们是街坊邻居,也不能拿人家家里的事当瓜子嗑。”
陶仁贤抱起狗送钱向阳:“好了好了,我保证不说还不成吗?”
钱向阳说:“唉,你这个人啊,啥都可以,说得过去,就是豁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就吃在嘴上了。”
陶仁贤朝门外推他:“快去上班吧,市长也不能迟到早退。”
钱向阳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陶仁贤捏着狗爪子上下摇晃:“宝宝,给爸爸说再见。”
钱向阳气得摇头,车里的司机看到这一幕咧着嘴笑,钱向阳鼓着脸说司机:“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司机说:“我笑嫂子真幽默,乐天派,保险能长寿。”
陶仁贤见钱向阳的车子离去,立刻回家,桌上的残羹剩饭和碗筷也不收拾,穿上外套牵着狗,絮絮叨叨地出了门:“宝宝,走,妈妈带你遛弯儿去。”
出了门,陶仁贤便兴致勃勃地朝那些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的人凑了过去。2医院,孙国强跟鼠目坐在医生值班室外面的长凳上。两个人眼睛发红,精神委靡,显然,他们熬了一夜。鼠目问孙国强:“孙副市长,你饿不饿?我出去买点吃的。”
“不饿,你要是饿了你去吧,谢谢你了,让你跟着熬夜。哦,对了,你一夜没回家,给家里打招呼了没有?”
“没关系,我反正就一个人,自己到哪儿家就到哪儿。”
“怎么回事?离婚了?”
“对,离了。”
“我看你也有四十了,怎么没再结婚?”
鼠目解释:“谈倒也谈过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再加上工作忙,也就拖了下来了。说来也怪,结婚娶媳妇这种事情好像也有一个临界点,过了那个临界点反而不着急了。”
“那也得结婚成个家才好……”
鼠目问:“结婚真就那么好吗?就说你吧,你老婆做梦都想着杀了你,真可怕,你怎么得罪你老婆了?相比之下我这样倒好,起码睡着了不用担心别人害我。”
“两口子的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我爱人可能精神上有点问题,倒也不是我得罪她什么了。”
鼠目提醒:“今后你睡觉还真得小心点,说不定她什么时候犯病了真把你给处理了,人家有精神病,不承担法律责任,你白白送命,真不值得。”
孙国强让他说得心惊胆战,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那还不至于吧?她怎么着也不会真的动手吧?”
鼠目坏坏一笑:“那可说不定,要是真出了那件事,你得同意我写一篇报道。”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写啥我也管不了了。”
两人正说着,护士出来叫他们:“你们进来。”
鼠目跟在孙国强后面一起来到了医生值班室。孙国强急不可耐地问:“大夫,我爱人……”
医生告诉他:“哦,根据临床症状判断,你爱人可能有过比较长期的精神忧郁症,只不过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她平时挺正常,如果碰上特别让她难以承受的刺激,会爆发短暂性的狂躁。这种狂躁有时候会让她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如果她并没有真正做出她想做的事情,由于受幻觉或者臆想的支配,也会认为自己已经做过了,这有点像梦游或者短暂性精神失常。给你们打个比较通俗的比喻,你们会用电脑吧?”
孙国强回答:“我不会。”
鼠目说:“我会。”
医生解释:“你在操作电脑的时候,有时候电脑的某个系统发生冲突,程序就会发生混乱,这个时候你就得关机,然后重新开机,电脑就又恢复正常了,可是也有可能导致计算机系统整个崩溃,你懂了没有?”
鼠目让医生说得似懂非懂,孙国强反而听懂了:“你是说我爱人的病休息一下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发展成真正的精神病?”
医生回答:“你虽然不懂电脑,却很有悟性。你爱人的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能让她从目前的程序紊乱中清醒恢复过来,那一切就过去了,恢复正常后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会有任何记忆,就像梦游者对梦游中做的事情不会有任何记忆,最多只是以为自己做了个梦而已。如果不能恢复正常,她就会深深陷入到自己的幻觉或臆想中,导致整个精神系统的崩溃,那时候问题就大了,有可能发展成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分裂症。”
孙国强问:“那我该怎么办?”
“我昨天晚上给她注射了镇静剂,从昨天晚上的情况看,她的睡眠很稳定,一会儿我再给她注射一针,让她多睡一段时间,最好能住院观察。”
“我一切听医生的。”
鼠目提醒:“孙副市长,我看还是斟酌一下比较好。他们是精神病院,你爱人醒过来一看自己住到了精神病院里,弄不好没有精神病也闹出精神病了。”
孙国强用眼睛询问医生,医生说:“哦,您是孙副市长啊,我说看着面熟呢,这位同志说得也有道理,你爱人醒过来之后看到自己住到了精神病院,到底会有什么反应,谁也说不清楚。”
孙国强问:“那怎么办?”
“你先把你爱人带回去也可以,我给开一些镇静药,按时服药,注意观察,千万不要让她受刺激,如果一切正常就不用住院了,如果有什么异常反应,要及时送回来才好。另外,她的身边不能离人,一定要随时随地有人陪伴,因为她得这种病有可能会因为臆想或者狂躁而自残或者伤害别人。她的脑子就跟计算机一样,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系统冲突,什么时候发生死机,谁也不敢保证。”
“那好吧,我还是先把她带回去。”
说完,孙国强和鼠目起身准备离开。鼠目对医生说:“我看你最好别当医生了。”
“你什么意思?”
“你去修理电脑可能比修理人脑更合适。”
3陶仁贤牵着小狗在大院的小路上到处乱转,碰到人就跟人热情地打招呼,正在锻炼的人也跟她亲热地回应着,可就是没人跟她提昨天晚上的事,好像大家真的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似的。走着走着她就觉得挺失落、挺无聊,好像一个人满心欢喜地跑到舞厅找乐子,结果谁也不跟她跳。陶仁贤正在无聊惆怅,一眼看见了在路边树丛里打太极拳的政协主席周文魁,便凑了过去:“周主席,今天不上班啊?”
周主席继续打他的太极拳,边打边说:“我们那个班,有事就去,没事不去也没人找。怎么,你也出来遛弯儿啊?你怎么也不上班?”
“我那个班跟你那个班差不了多少,只要去就有事,不去也没人找。”
周主席带了几分嘲弄说:“哦,你跟我这个当主席的待遇一样嘛,好好好,咱们都是闲人,闲人就是活神仙。”
“我哪儿能跟您比呢,您对海阳市的贡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便您整天在家睡大觉,看他谁敢放半个屁。我这是昨天晚上闹哄了一夜没睡好,今天起来头晕脑涨,就请了假,算是病休吧。”
周主席朝四周看看,这才问:“昨天晚上怎么回事?那么多警车跑到孙国强家门口干吗?”
陶仁贤就好像内急跑了一整天才找到公共厕所,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肚里那点东西全部放空倒光:“哎呀周主席,你不问我也得向你汇报一下。可了不得了,昨天晚上我正搂着狗宝宝睡觉,宝宝多灵敏,外面稍微有点动静马上就醒了,它一醒也就把我叫起来了,我爬起来一看……”
她叙述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有买菜回来的保姆和晨起锻炼的老人、妇女围拢过来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孙国强他们家楼下来了十几台警车……”
旁边一个妇女纠正她:“没那么多,我数了,一共才四台警车。还有一台桑塔纳,不是警车,没有挂警车标志,牌照也不是公安局的。”
陶仁贤有些尴尬,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可能我刚刚爬起来迷里迷糊没看清楚,你数得那么清楚你来讲,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插话的女人嗫嚅着说:“我光数车了,没下楼,不知道出啥事了,是不是他们家被偷了?丢了些啥?”
陶仁贤乜斜她一眼:“被偷了倒好了,也用不着我下楼去帮忙了。孙国强被他老婆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