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听到喊声,扭过头来嘴里呜噜呜噜地吼叫着挣扎起来,鼠目看清,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壮汉,并不是他心目中受苦受难的张大美,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再继续探索,却听到身后有人厉声质问:“站住,你是干吗的?”
鼠目知道自己被看管人员发现了,只好直起身子回过头来,一个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电棍的医生站在距他两米处,警惕地看着他。鼠目连忙挤出一脸笑容解释道:“我是来看病号的,找不着。”
医生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哦,是你们院长打了招呼让我进来的。”
“我们院长打了招呼让你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门卫也没给我说啊!”
鼠目一看一听就知道,这个医生并不是个明白人,对他临时瞎编的胡话竟然也半信半疑,就放开胆子蒙他:“你看看,这是我的记者证,这是我的采访证,我刚才找你们院长想采访一下你们医院对精神病人开展爱心关怀方面的事情,本来你们院长要亲自陪我来,结果临时有事没来成,对了,好像是孙副市长临时找他有什么事情,他说孙副市长的爱人也在这里治疗,让我先过来等他,他向孙副市长汇报一下他爱人的治疗情况马上就过来。”
医生接过他的记者证认真地看了看,然后还给他,说:“哦,那你到我们办公室等吧!病区不允许随便进来,这里有一些病人有攻击性,很危险。”
“没关系,我不会跟他们接触的,我就是隔着窗户看看,等院长来了他带我参观,你忙你的去吧!”
医生并没有离开,仍然跟着他,不过脸上已经没有了警惕。鼠目也顾不上再跟他啰唆,抓紧时间寻找张大美。鼠目跟医生对话的声音传到了张大美的耳朵里,张大美来到窗户跟前,果然看到鼠目正在东张西望地四处踅摸,便对他喊:“李寸光,鼠目,我在这里。”
鼠目听到张大美的喊声连忙循声跑了过去,终于在一个装着铁栅栏的窗口后面看到了张大美。张大美穿了一身病号服,面色苍白,精神委靡,见到鼠目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连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鼠目扑过去,双手从铁栅栏的空隙伸进去握住了张大美的手:“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才知道他把你关进了这里,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张大美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让他下地狱,你赶快救我出去,我现在就跟你走。”
鼠目问:“他们没有虐待你吧?给你什么药你可千万别吃,还记得日本电影《追捕》上的横怒敬二吗?你要是吃了他们的药,弄不好就变成白痴了。”
“我知道,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给我的药我也根本没吃。”
“哦,这我就放心了。”
张大美催促:“你带我出去呀!”
鼠目为难了,他知道现在想把张大美带出去是不太可能的,可是见到张大美一脸的急切和企盼,只要硬着头皮试一试了。于是,鼠目悄声对张大美说:“这里根本不让人进来,我是翻墙进来的。刚才那个拿电棍的医生问我,我蒙他说是他们院长同意我进来采访的,我再蒙他一回,看看他能不能相信我。你啥也别说,也别着急,我先试试看。”
张大美听话地点点头,话也不敢说了,似乎她一说话鼠目的计划就会失败似的。鼠目回过身来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医生说:“这位医生,你们怎么把我的朋友也关进来了?这是孙副市长的夫人啊!她根本没病,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医生懵懵懂懂:“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主要负责这里的安全和服务工作,病人都是医生管的。”
鼠目惊愕:“你不是男的吗?男的怎么会有护士,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男护士呢!既然这样,你把门打开,我进去跟我的朋友坐一会儿,等你们院长来了我再让他放人。”
男护士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男女都一样嘛,精神病院里男护士多了。”
“好好好,不管你是干吗的,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这不行,我可没这个权力,开门必须得医生下医嘱才行。你不是说院长马上就过来吗?那就等院长来了再说吧!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请示一下院长。”
鼠目连忙谢绝:“那就不用了,我还是等等吧!”
他这么一说,男护士顿时警惕起来,狠狠盯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值班室,开始拨打电话。鼠目对张大美说:“看来不行了,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挺傻,其实还是非常奸猾的,一句话没说好就让他怀疑了。不行我就报警,让警察出面处理这件事情。”
张大美已经在这里憋了几天,急不可待地要恢复自由,立刻同意:“那就报警,就说他们非法拘押我。”
于是鼠目就开始给“110”
拨打电话:“喂,‘110’吗?我是《海阳日报》的记者李寸光,我报案,康复医院非法拘押了一名正常人,污蔑人家是精神病患者,剥夺了人家的人身自由,我现在就在现场,在康复医院重症监护区,好好,请你们马上过来解救。”
拨过电话,鼠目便开始安慰张大美:“没事了,我们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孙国强就别想一手遮天,陈律师跟我一起来的,他怕里面有狗,在外面等着接应我,你放心,我就是豁出这一百来斤,也得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
张大美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握着鼠目的手,仿佛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一截漂浮的木头。9赵宽办公室,周文魁敲门进来。赵宽急忙起身迎接,吩咐秘书泡茶招待。周文魁坐定之后,赵宽问他:“润发回去了?还好吧?”
周文魁老脸微红,不好意思地说:“回来了,这个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唉,说实话,我这是硬着头皮见你,我这张老脸真的没地方搁啊!”
赵宽哈哈一笑:“别这样,润发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听公安局的同志说了,吸毒的人其实很可怜,毒瘾犯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的细胞就像钻进了蚂蚁,又疼又痒还没抓没挠,简直比上酷刑还难受。到了那种时候,人还能顾得上别的?说到底,润发也是受害者。”
“赵书记能这么宽容,我非常感谢。”
“对这件事情如果没有正确的态度和认识,我就不配当这个书记。”
“赵书记,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下。”
“别跟我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你就说。”
周文魁吭哧了两声,赵宽催他:“说啊!都是一个班子里的同事,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周文魁这才字斟句酌地说:“赵书记,我可能有点麻烦事。”
赵宽惊讶地问:“你有麻烦事?你老周除了年轻的时候,意志不坚定了一回,其余时间都是勤勤恳恳、忠实厚道,你能有什么麻烦事?”
“赵书记,你别拿我开玩笑了,真的,我可能有麻烦。”
“真的?说出来,我看能有多大的麻烦。”
周文魁叹息一声说道:“说到根子上,这件事情跟我年轻时候意志不坚定那一回还真有关系。你还记得我的前妻前段时间找我闹,给大儿子上大学要学费的事吧?”
“记得,后来不是说解决了吗?怎么又出问题了?”
周文魁回答:“当时我想,这笔钱本身也该我出,干脆一次凑够了给她,既显得我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也省得以后她再来找麻烦。可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家别说一次拿几万块钱了,就是拿几千块钱也得东挪西凑。钱都干吗了?除了正常花销,都让润发抽了。这也怪我们,发现他吸毒以后,觉得政协主席的儿子抽大烟,在大院里传出去非得让人家笑话死,所以不敢强制他戒毒,怕动静闹大了大院里的邻居们知道,只能盖着捂着,顺从他。那种事就是个无底洞啊!我当时也有一种逃避现实的心理,眼不见心不烦,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交给吴敏之后,就啥也不管了。吴敏哪能控制得住润发,刚开始润发还伸手向她要,后来就开始半要半抢。我的工资虽然不低,可也终究是工薪阶层,挣那几个钱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所以啊!没办法之下,我就跟一个朋友借了四万块钱。”
赵宽敏感地追问:“这个朋友是干什么的?”
“一个施工队的包工头。”
“哦,我明白了,他要挟你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趋势不太好,最近他老缠着我要政协大楼的工程,你知道,这件事情不归我管,就算是归我管我也没办法,他那个施工队资质太差,根本不可能承担这样的工程。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我执意不肯帮他这方面的忙,他会不会拿我向他借钱的事儿要挟我。”
“你有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是借他钱?”
“有啊,我给他打了借条,又是通过我的秘书办的,当时我就留了点心眼儿,怕以后说不清楚。如果不是怕以后说不清楚,这种事情我哪儿好意思让秘书出面帮我办。”
“你这个心眼儿留得好。”
赵宽起身给周文魁的茶杯蓄满水,接着说:“老周啊!你今天给我说的这些,让我想了很多事情。”
周文魁连忙请教;“赵书记您说,我听着呢!”
赵宽说:“首先应该肯定的是,你周主席确实是个好同志,为了区区几万块钱为难到这个程度,充分证明你老周是个为人正派、为官清廉的好同志。另外,紫苑路三号大院这段时间暴露出来的问题,向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后院。我们的后院没有生活在真空里,也没有百毒不侵的免疫力,如果没有坚强的基层政权组织,没有纳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范围里面,不构筑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管理模式,一旦出现问题,影响和危害都是很严重的。所以啊,我们应该认真吸取教训,彻底改变大院的管理模式,不能再用计划经济条件下政府包办的方式、官本位思想主导下的福利模式来管我们那个大院了。”
周文魁点头:“赵书记你的意思我明白,常委对大院管理的改革思路我也都了解,我完全支持常委会的意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说到底不就是政府的公务员,人民的勤务员嘛。我们有稳定的工资收入,工资也不算低了,如果再像过去那样,门口有武警免费站岗,公共设施维护、大院卫生绿化、家里上下水电路维修都让机关事务管理局免费提供服务,用三个代表的思想和执政为民、立党为公的原则衡量,这样做法确实不妥。况且,我们作为政府公务员,本身并不创造价值,我们是用自己的服务来取得纳税人的报酬,既然有了报酬,再在工资收入之外谋取超出普通劳动者的好处,本质上也是一种腐败行为。”
赵宽赞同道:“你说得对,像我们这一级干部,没有涉及国家利益的特殊价值,也没有关系到国家安全的特别因素,所以不应该享受特殊的安全保卫和生活服务待遇。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我们的家属如果长期生活在这种特权环境里,对他们的思想教育、作风培养,对孩子们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念没有好处。”
周文魁羞赧地摇摇脑袋:“这方面我的教训是最深的了,我一定牢牢记取这次教训。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如果我们的大院早早就跟别的家属区一样,在居委会的管理和组织下,建立了完善的思想帮教小组、政治宣传员和治安联防体系,可能我们家润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