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前进!”狄詠与韩处都勒马停了下来。后面的骑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到上官命令,也连忙勒马停住。
狄詠与韩处下了马,方向众骑兵说道:“都下马休息,让马歇息一会。”
众骑兵这才知道是为了要宽养马力,连忙纷纷下马,倚马歇息。
狄詠与韩处却没有闲着,二人牵马到高处,了望四周形势,却见四处只有荒凉的群山,并无半点人烟,甚至看不见西夏军斥侯的踪迹。
“韩将军,你看……”狄詠执鞭指了指四周,笑道:“梁乙埋真是自大狂妄,我们一路前来,至没烟峡仅有五路,居然没有发现一个斥侯,他真的不怕我军偷袭么?”
韩处笑道:“梁乙埋自恃有没烟峡天险,又料定我军不敢出战,平时自然不会派斥侯警戒。但是五里之内,我料他胆子再大,亦不可能不派斥侯。所以呆会,我们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至没烟峡前。不给他们斥侯报信的时间。这样,在气势上,我们便压倒了西贼一筹。”
“正是。”狄詠深以为然,道:“这样的话,我们全身而退的机会,就大了许多。我们至没烟峡越是突然,梁乙埋就越少机会派出人马来断我们回去的道路。”
韩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二人都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梁乙埋并非大度之人,二人还肩负使命,要对西夏人进行挑衅,真想要安全回到宋营,绝非容易之事。但是对于韩处而言,倒是非常想得开:狄詠这样的皇亲贵戚尚且悍不畏死,他韩处黔刺出身,又有何惧?
众人休息了小半个时辰,韩处算算时间,向狄詠移目示意。狄詠点点头,笑道:“是时候了。”二人纵身上马,韩处高声说道:“儿郎们!从此处前往没烟峡,马不许停蹄,一路之上,若遇西贼,听我号令,不可莽撞了!”
“我等理会得!”众骑兵早已上马,一齐应道。
“好!”韩处纵声大笑,高声道:“今日便看尔等扬威没烟峡,叫西贼胆寒!”
狄詠与韩处率领的这队骑兵,如同一道深绿色的闪电,穿行在没烟峡前的山道上,“得得”的蹄声,飞扬的灰尘,惊破了没烟峡的宁静。很快就有西夏的斥侯发现了这只骑兵的存在。但是他们往往还没得及看清楚,就被飞来的羽箭刺穿了身体。只有少数的斥侯,才得及点燃狼烟。
没烟峡的西夏军队几乎是刚刚看到南方升起的狼烟,手忙脚乱地的关上没烟峡的寨门。狄詠与韩处率领的骑兵小队便已到了寨前。
西夏的将士们惊疑不定的望着穆然肃立在寨前的十二名宋军骑兵。
宋军在玩什么花样?所有的人心里都同时转过这个念头,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更远方。
远方的天空,蔚蓝澄静。
十二人来攻寨?
没有人会相信,既便是用“送死”也不能形容这种行为的荒谬。
宋军一定有什么阴谋……
双方默默对峙着,一时间,西夏没烟寨前,竟然是出奇的寂静。
“大宋翊麾副尉韩处,奉大宋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高遵裕大人之令,前来下书,请夏国梁相国答话!”韩处洪亮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无礼。
“区区一翊麾副尉,岂能见梁相国?尔既是下书,何不进寨?”没烟峡守将没藏阿庞站在城墙上,高声回话。听到韩处是来下书的,他总算是心神稍定。但是这些人强行穿过沿途的巡逻部队与斥侯组成的警戒圈,直抵寨前,如此下书,已是充满了挑衅的味道。而且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谁知道他们是真下书,还是假下书?
“尔是何人?敢来答话。”韩处轻蔑的问道。
“本将乃没烟峡守将没藏阿庞!韩处,你休要无礼,既要下书,书信何在?”没藏阿庞朝属下悄悄打了个手势,开始准备调兵,不管宋军有没有阴谋,若是让十几个人吓得闭关不出,夏军颜面何存?
“原来是没藏阿庞!”在整个没烟峡中皆清晰可闻的,是韩处声音中的轻蔑与不屑。“人人皆说,梁相国畏我大宋西军如鼠见猫,果然如此。我率十人来没烟峡,梁相国却无胆一见!尔即要书,书信便在此处!”
韩处的话音刚落,狄詠便已纵马驱前,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没藏阿庞眼见一枝羽箭朝自己飞来,顿时大惊失色,正要射避,便听到“啪”地一声,那枝羽箭已经钉入自己身边的一根木柱之上,箭身之上,还绑着一封书信。
没藏阿庞根本没有勇气去取那枝羽箭,他只是估算着自己与狄詠之间的距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骑兵手中明明拿的是弓而不是弩,但是他居然能射出超过三百步的距离!而且劲道如此霸道!射的如此准确!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背心。
如果他是想射自己?
没藏阿庞还在后怕当中,便听韩处哈哈笑道:“阿庞,你可去禀报梁乙埋,我们高帅约他在四日后决战,他若有胆,届时便可以率军前来。我大宋军让尔等渡河再战!他若无胆,不如早日回去靠裙带做个太平宰相。不要像只鼠辈一样,只会骚扰,不敢打仗!”
没藏阿庞听到这等侮辱之词,正要设辞相讥,却见之前射箭的那个宋军骑士回转马头,高声笑道:“告诉梁乙埋,没本事不要学好男儿出来打仗!回家攀好裙带要紧!”说罢,一弯腰,手一抬,便见一枝羽箭如同闪电一般,飞了过来。
没藏阿庞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却见那只羽箭不是朝自己飞来,立时偷偷松了一口气。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只听见寨前宋军骑兵齐齐喝了一声彩,没藏阿庞立时朝羽箭飞去的方向望去,脸立时就白了——一面绣有斗大“梁”字的将旗,正好被那只羽箭射断了绳子,一个筋斗摔下城墙。
那个宋军骑士哈哈大笑,勒了马头,加鞭驱马,扬长而去。韩处与其他的宋军骑兵,也纷纷驱马跟上。
没藏阿庞呆呆的望着宋军骑兵扬起的灰尘越来越远,半晌,方才如梦初醒,大声喝道:“快,追!”
“蠢物!”梁乙埋手里紧紧捏着高遵裕写给他的战书,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没藏阿庞耷着脑袋,不敢出声。“居然让十几个人出入没烟峡,如入无人之境!阿庞,你这个守将,是怎么当的?”
“末将该死!”阿庞“扑通”一声,慌忙跪了下来。但是回想起追赶那十几个宋军的情形,阿庞却宁愿在这里挨梁乙埋训斥。宋军前来的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自己派了数百骑一路追杀,结果敌人没追着,反折损了几十人。特别是那个“神射手”,实在是太枭悍了,当真是箭无虚发,阿庞根本无法想象,宋军中也有如此箭术惊人者,左射、右射、回射,弓弦响过,夏军必有一人落马,阿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的敌人。不过,阿庞在隐隐的恐慎中,也略略觉得奇怪:宋军中有这样的人物,如何会不知名,反而位在一个籍籍无名的韩处之下?
“你该死又有何用?!”梁乙埋恨恨地瞪了阿庞一眼,真恨不能杀了他泄愤。但是他知道这个没藏阿庞是不可以随便处死的。没藏氏在西夏的实力人所共知,夏景宗元昊的宠妃、夏毅宗谅祚的生母没藏氏曾经专擅国政,他的姐姐,当今梁太后便曾经是谅祚的母舅没藏讹庞的媳妇。虽然梁氏因与谅祚私通,诬告没藏讹庞谋反,助谅祚铲平没藏氏的势力,方才得立为后,可以说梁氏的荣耀与权力,是用没藏氏的尸体累就;但是西夏国氏族势力毕竟根深蒂固,没藏氏依然是西夏大部族,梁乙埋也并不愿意轻易激怒他们。在西夏国中,自从秉常年岁渐长,与梁氏一族关系向来不洽、分领右厢兵马的仁多族便想方设法靠近秉常,此外众多部族首领都不满于梁氏的专权,不过惮于梁太后一贯的威严与长久以来养成的上下阶级之间的习俗尊严,不得己而屈从。所以梁乙埋非常重视对军队的掌握、控制。但是西夏的军队,大部分也是归于部族所有的。如果梁乙埋擅杀没藏阿庞,只怕这没烟峡中,对梁氏向来不平的没藏氏的军队立时就会哗变。
想到这些,梁乙埋只能强忍住怒气,喝斥道:“还不快滚出去!”
“是。”没藏阿庞倒也不敢放肆,他对于梁氏虽无效忠之心,却也没有替没藏讹庞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族报仇之意,见梁乙埋不再责怪,连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梁府。
梁乙埋望着没藏阿庞的背影,又恨恨骂了一声:“废物!”
“爹爹!”梁乙逋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在乎没藏阿庞是不是废物,只是皱眉道:“高遵裕为何突然胆子大起来了?难道宋军来了援军?”
“大军调动,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梁乙埋断然否定。
“宋军因为整编军队,调动频繁,被他们瞒过,也不奇怪。”梁乙逋还有话没说出来:当初宋军纠集大军直扑平夏城,夏军还不是后知后觉?
“总有消息的。”梁乙埋不以为意,又道:“纵有援军,亦不足为惧。”
“高遵裕想诱我军渡河,半渡而击之?”
梁乙埋沉吟了一会,道:“这也有可能。但是高遵裕声明事先不许一兵一将出寨,料他也骗不过我。”
“那高遵裕为何要如此相让,迫不及待的想来决战?他没有必胜之把握,反而让出如此多的有利条件?”梁乙逋心中总是隐隐感觉不安,“高遵裕并非狂妄之辈。”
“许是宋廷内斗使然。”梁乙埋冷笑道:“高遵裕迫于无奈,只得出战。他以为两军结阵相抗,未必输于我军,又或许,其中另有手段……但是这些并不重要,他高遵裕既然敢开出如此条件,我岂能不敢应战?他纵有千条妙计,我便不能将计就计?”
“这倒是。”梁乙逋口里虽然如此说,可到底还是不能放心,然而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梁乙里今日被宋人如此侮辱,若龟缩不出,到时候梁乙埋只怕会被军中所轻。更何况,梁乙逋也知道,西夏之利,也在速战速决。若是那什么“平夏城”真的建成,再想攻下,只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来!”梁乙埋却没有注意梁乙逋的担心,他只觉不论高遵裕玩什么花样,自己都可以将计就计,大败宋军,最起码也可以全身而退……如此想去,竟是越想越兴奋,笑逐颜开地拍了拍梁乙逋的肩膀,向一面地图屏风走去,一面还心情愉悦地笑道:“且来看看四天后如何破宋!”
四日后。辰时。
太阳刚刚从东山露出脸不久,强烈的金光洒满了石门水的两岸。蔚蓝色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一个静谧的早晨。
平夏城的宋军,一大早就起床埋锅做饭,士兵们难得的饱餐了一顿羊肉,然后披挂整齐,在营寨中安静的等待着战争的到来。特别是西大营中,早已聚集了平夏城宋军最精锐的部队。人人都翘首向北,等待着西夏人的出现。大战之前的平静,最让人心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遵裕竟然真如所约,撤走了石门水南所有的部队。只有少量的斥侯在西大营与没烟峡之中巡逡着。
“梁乙埋究竟会不会来?”站在箭楼上观望的高遵裕,心中不断地翻滚着同样的念头,但每次他把目光投向站在身后的“月明真人”时,对方那笃定的眼神,总是轻易地把他将要到口的疑问压在嘴唇之内。
“只有相信他了。”高遵裕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既便梁乙埋不来,他也不会损失什么。高遵裕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患得患失地在心中感叹:“若是梁乙埋不来,真可惜了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但是,放出了如此诱人的诱饵,梁乙埋连看都不来看一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高遵裕无意识的绞动着手指,继续胡思乱想着。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石门水以北的原野上,依然毫无动静。
石门水北岸十余里。旌旗密布。
“怎么样?宋军可有动静?”一身金丝锦袍的梁乙埋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向探子问询道。
“禀相公,宋军西营聚集了众多的兵马,但是自大营至石门水岸,原有的人马已经被全部撤走。东营侦骑四出,难以靠近,不知虚实如何。”
探子的回报,让梁乙埋十分的满意。他拈着长须,点了点头,笑道:“不料高遵裕真是信人。难道他想学宋襄公不成?还是自信过头了?”
“相国何必管他许多,只要能过河,让他们背城结阵又如何,量宋人也当不起铁鹞子的一阵冲锋!”梁乙埋身边的将领忙凑趣说道。
梁乙埋沉吟着点了点头,举起手来,高声命令道:“传令!全军前进至石门水北岸结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