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风将雪花吹落在我北向的窗玻璃上,像柳絮一样的事物,沾着玻璃,窗外的灯光渐渐模糊起来。在冬的深夜,我面对运河的窗外,风也愈渐地大,呜呜的声音,把雪花狠狠地拍在玻璃上,那不止的呼啸声里,隐约有马头琴的琴音。我知道这是一场大雪,它好像飞过了草原,会把北国的苍凉盖起来,大地白茫茫一片,很冷很冷的大地可以入睡了。
雪在窗台上堆厚之际,我便去睡觉了。醒来时,有一束正午的阳光从窗外射入,我有些纳闷,依稀记得昨夜一场大雪,白天怎么会有太阳?哦,这是北国的雪天,我起床,简易地刷牙,啃一只苹果,走到外面去,果然大雪,大地上的雪有五六寸厚,已经有小孩子在院里堆雪人了。街道后面,一律的平房,房顶上积厚厚的雪,白胖胖的,屋顶上的烟囱冒着烟,那是做豆腐的孝感人在煮豆浆。屋檐上,被阳光照化的雪开始滴水,从滴水处垂下一根根晶亮的冰凌,冰凌被阳光照耀,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踏着雪走到郊外,河被冻了冰,冰上铺了雪,河是雪的河,被风梳理过,雪有流动的迹象。两岸的柳树垂着银枝,风已住了,它总是循着夜的足迹流窜。我继续往前走,那枯草、泥土和石头的斑驳大地,全是无际的雪,雪空上飞过一群鸽子,哨音把柳梢上的雪花震落,我觉得那阔大的雪原,应该有梅花鹿跑过。然而,这是北京,只有甲壳虫式的轿车缓缓地在雪野的公路上爬行。雪盖住了村庄,村庄上有淡淡的炊烟,乡村仍然在使用煤炉么?那炊烟,雪天里的淡蓝的色彩。
不由得想到南国,南国的雪天,雪也白胖胖的,它盖在大地上,大地上仍有绿的植物,比如樟树、木桕子树、松树、棕榈树以及竹。竹被雪压弯枝杆,竹绿,雪白,村庄也被雪盖着了,白胖胖的村庄只有村前的小水塘有一片乌亮的水冒着白汽。残荷之上,雪积在了荷梗,雪的颜色却不是似莲花。雪地里,还有一些十字花科的植物,探出金灿灿的小黄花。南国的雪,盖着了小溪,溪水瘦成了一线,溪水响着清亮的声音,有金属质地的清脆,是冷的清脆么?南国没有风,跟北国比起来,南国就没有像模像样的风,比较大气的义无反顾的风。但是,南国的雪天,也有太阳,橙色的太阳,那金阳光抹在白胖胖的雪上,映射一层温暖的光泽。有一些鸟类,苍鹭、白头翁、腊嘴和麻雀,苍鹭栖立荷塘,女贞子树上有一些小型的鸟,它们争吃树上最后的种子。在地质队的时候,雪天不容易看到钻塔,那白钻塔,它内部有机器在歌吟。
暖的雪,盖住了枯瘦的冬天,白茫茫的大地,如同宁静的心情,些许鸟足的印记,如竹的落叶。呵着白茫茫的热气,越过绵软的田塍,笔立的枯艾和倒伏的狮毛草,雪是一种纯洁的东西。心里面有一缕暖潮涌动,这冬天的精灵,它们把大地下白了,天地间一片混沌,远方和更远方的村落,传来打铁的声音。我想这个时候,人坐在小泥炉边,煮着锅里的美味,谈论着历年的雪,现在的雪也大不愿意过江南了。听到丁丁冬冬的打铁声,我有一种感觉,比站在打铁炉边的暖要小一些,一种源于心情之上的暖,扶摇而上的升起,它越过心头,在一个冷的冬天,雪把枯槁冷瘦的大地覆盖。那白描式的写意,在一些绿叶钻破的雪上,有一些小风哆嗦着,捻动着地米菜晶莹的小白花。水边的菖蒲,茭白的剑叶枯黄,站定在浅冰薄雪上拂摇。
在北国,雪茫茫的大地,几株灰头土脑的硕松也失去颜色。运河上有冰,冰上的雪厚薄不均,两岸的雪次第波伏而下,雪地上只一遍纯白,冬天的草都毙命了。白杨树上巨大的鸟巢,落成一个雪球。时间被捂成一些雪花。我踩在雪上,如踩在时间之上,雪地上不见人影、黄牛和苍鹭,远远的有乌鸦的叫声,鸦阵零乱,像草书家挥洒在宣纸上的墨迹,金阳光仍然如故,它给雪地抹上玫瑰的色彩,劲风走了,马头琴的声音被带走了,隐约听见有人吹箫,遥远又近,细听是在我的心里。我弯腰捧起一大捧雪,它是暖的,它掩盖了大地的苍凉,那苍凉传达在雪上,雪冰着我的手,我想把雪缝成一件棉衣,白胖胖的雪,纯洁的雪,它给我无尽的暖意。夕辉下的村庄,暖融融的晚饮开始了。我转过身,朝着市区的方向走,公路上来往的车,把暖的雪碾碎了,在橙黄色的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