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入了冬,海上吹来的风刮在脸上,就像一把把冰刀子似的,拍得人脸上冰凉僵硬。树桠光秃秃的,映在湛蓝的天空里,好似印在字帖上的硬笔书法,一笔到头,锋芒收敛不及,留得一小笔尖细的余墨,又蓦然折向另一个方向。院落空旷,一片凋敝的苍茫感由景入心,看得傅雁心底一片惘然。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抬起眉眼看向周家别墅的一刹那,这三四年间的生活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看见了那个在爱恨间挣扎的自己,一时恍惚,只觉得这几年都恍然如梦,如今的自己,应当是大梦初醒之时了。
汽车引擎发动,车窗缓缓合上,周家别墅一寸寸没入车窗的黯淡之中,仿佛老旧的照片慢慢被锁进匣子,浑然是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决绝姿态。
驾驶座上的沈琛一时默然,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傅雁的后脑勺。
良久,她缓缓回过头来,轻声说:“走吧。”
沈琛踩下油门,熟悉的景致慢慢倒退,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沈琛随口问。
傅雁仍然锁着眉头,神情有些迷茫,嘴里喃喃道:“过几天就是我爸的忌日,我想回一趟M市看他和我妈。”
沈琛点点头:“也好。”末了又加上一句,“我陪你回去,顺道看看我妈。”
“陈以琦能同意?”
“她啊……”沈琛打了个方向盘,苦笑道,“她陪着姜悦去日本散心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看来周潭和姜悦是彻底分手了。傅雁低低叹了口气,把头靠在车窗上,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路。好一会儿,她说:“沈琛,你知道我,我从没把姜悦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真正想气的人也不是她……可这一切到底是我的错。”
“别想了,这也不是你的错。”沈琛劝慰道,“爱情这回事,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姜悦从来都知道,周潭心里没有过她,可她还是心甘情愿抛弃一切和他远走美国……想来周潭那样的人,即使是分手,也会好好补偿姜悦的。”
“是啊,他那样的人……”傅雁闭上双眼,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周潭对哪一任女朋友不好呢?无一不是悉心关爱、倍加呵护,一直到分手,都把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很多女人和他分手后,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对着她时,他所有的叛逆、桀骜、毒舌、不耐烦才暴露无遗。有时候傅雁会想,如果初遇时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掩饰真实情绪的小男孩,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会不会也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对待她,温柔耐心、体贴入微?
可是生活无解,日子永远没法像剧本一样,撕掉所有后续,从头写起。
所以她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另外一种结局了。
从周家到新居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沈琛帮傅雁把行李从后备箱提出来,随着她一块儿进电梯上楼。他这些年做房地产生意,挑房子眼光独到,新房子不过七十平米,但四面采光,布局合理,加上请了顶尖的装修设计团队,整个房子很是精巧温暖。
傅雁的东西大多提前搬过来了,今日也就象征性地做一顿午饭,以庆祝乔迁之喜。她从冰箱里随便挑了些菜扔进水槽里,“哗啦啦”的水从水管里流泻出来,她顺手淘了淘菜,水渍从槽里蹦出来,沾湿了她的新裙子,她这才反应过来忘了系围裙。
于是正惬意地看电视的沈琛又被支使了,傅雁拔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沈琛,过来帮我系一下围裙!”
“自个儿没长手啊?”
傅雁的语气变得凶神恶煞:“找死还是怎么着?”
沈琛嘴里“啧”了一声,到底还是起身取了围裙到厨房去。傅雁大小胳膊呈“V”型举在两侧,头微低,沈琛自然而然地把围裙套在她脖子上,她又转过身来,朝他努努嘴。他不耐地瞥她一眼,低头替她在身后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一瞬间,他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画面:初中时候的他看着受伤的腿坐在操场上,疼得咬牙切齿。而跪在他跟前的少女傅雁眉头紧锁,紧紧咬着下唇,手脚麻利地给他绑绷带,末了,还不忘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那时候操场嘈杂,吆喝声此起彼伏,他却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少女把身子伏得很低,因神情专注,也没注意到随着身子低下去的领口,那雪白的肌肤、隐约的曲线看得沈琛直咽口水,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就连傅雁也不知道,他身为雄性,第一次对雌性产生天然的欲望,不是对陈以琦,而是对她。
“成了!”随着傅雁爽快的声音落地,她也利落地转过身来,趾高气昂地指着客厅:“过去,等着本姑娘大露一手。”
沈琛慢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盯着傅雁神气的表情,突然就想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家做饭什么情况吗?”
“那是年轻不懂事,现在我厨艺好着呢,下次你可千万别来缠着我要饭吃。”
“沈家的厨子听到你这话,不得给气死!”
“我管她气死不气死。但是现在,立刻,now,你给我回客厅去!待会儿苏逸皓还要过来,好好儿招待人家!”
傅雁已经跟沈琛提过重遇苏逸皓的事,沈琛没多问,心里却自然有些猜想,于是眨眨眼玩笑道:“我还是客人呢!你怎么不招待我?”
“客!你!妹!”
沈琛心情愉悦地回到客厅,换了个台,喜滋滋地看了起来。傅雁在哗哗的水声中听见《回家的诱惑》主题曲时,手一抖,菜全掉了。
——沈少爷这画风,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倒是难为了陈以琦忍他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