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潭也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皮笑肉不笑道:“应该的。”
徐一帆为了缓和气氛,慌忙叫来了服务员。点过饮料之后,雅间里一时间还有些沉默,率先找到话题的是曾可玫,她笑吟吟地问徐一帆:“徐师兄,陈以琦是你妹妹吧?她怎么没来呢?”
曾可玫和陈以琦同班,问起来合情合理。徐一帆也答得自然:“琦琦她上钢琴班去了,来年就要考十级,得抓紧时间练习。”
“哇,”曾可玫羡慕地说,“她还会钢琴啊?真厉害!”
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接道:“陈以琦可是我们全年级的女神啊!她辩论的时候一定也很出彩吧?”
周潭已经笑得非常自然了:“是,非常优秀,简直是天生的辩手,再雕琢一下,一定超过我,赶上岑歌师姐。”
“哪有,师兄你谦虚了,你那么厉害……”
气氛终于慢慢热了起来。傅雁盯着眼前的碗筷不作声,兴许是看她闷闷不乐,杨-巍给她夹了一块嫩牛肉,压低了声音问:“你今天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似的。平时不是挺维护周潭的吗?今天还跟他抬杠?”
傅雁心烦意乱:“你不用管我。”
“我是关心你。”杨-巍瘪瘪嘴,“算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傅雁没空关心他的情绪,自顾自赌气似的,闷着脑袋吃饭。没过一会儿,杨-巍又凑到她跟前来:“欸,傅雁,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一开始你因为罚站闻名全年级,大家都以为你又拽又傲,我刚知道跟你一组的时候还挺担心的。后来跟你相处时间长了,觉得你还挺好处的啊,和平常人也没多大不同。可是今天你又是迟到又是要喝酒的,我才把你和‘站神’两个字联系起来。”
傅雁对他举了举杯子:“你这算是夸奖吗?我收下了。”
杨-巍痴痴地笑。一直关注傅雁的曾可玫立刻发现了情况,叫道:“哎哎哎!那两个人!傅雁,杨-巍,说你们呢!聊什么悄悄话啊,笑那么开心?”
初一时候的男女生对“早恋”已经有所耳闻和接触,半大的孩子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凑热闹,立刻起哄:“杨-巍,你喜欢别人傅雁吧?”
“就是,今天傅雁还没来的时候,杨-巍就像那望夫石似的,望眼欲穿!”
“要不干脆今天就表白算了吧!大家都做个见证!”
“有道理,辩论队招新能撮合一对情侣出来,还是很不错的!”
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傅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周潭,只见他垂头把玩手中的玻璃杯,漫不经心。徐一帆也是起哄人群的重要一员,他自己起哄还不够,还要拿胳膊肘捅捅周潭:“欸,队长,快点个头表示支持啊!”
支持你个大鬼头!傅雁心里暗骂。
周潭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着说:“你们起哄就算了,别欺负人家师弟师妹。”
“这算是欺负吗?”
“舆论施压表白,怎么就不是欺负了?”
徐一帆意味深长地给杨-巍使眼色:“是不是舆论压迫,也要当事人说了算啊。”
雅间里哄堂大笑,男生又开始撺掇杨-巍表白。傅雁本就比杨-巍大两岁,又早慧,心理年龄超过了在座除周潭外的所有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小男生那一点点心思?杨-巍处处护着自己,帮自己说好话,不计代价地教自己辩论,傅雁可不会把这些全归功于人性那一点点可怜的善良。只见杨-巍红了脸,兴许是酒后壮胆,他竟然真的当众站了起来,手有些颤抖。“傅雁,我……我……”
那个“喜”字还没有出来,在座正屏息凝神,忽然之间,凳子脚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氛围。傅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冷着一张脸,把呆若木鸡的杨-巍按回座位上,然后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家里还有急事我给忘了,失陪。”
说罢,也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拎上精致的手提包就走人。
她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拉开,冷风灌进了肺腑。她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不再想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纠缠下去。不料脚才迈开,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傅雁,等等!”是周潭。
傅雁没理他,径直走出去。周潭大概在里面又说了几句,然后跟着她跑了出来。
傅雁看着他,眉目如霜:“你跟出来干什么?”
“我送你。”周潭言简意赅。
“不用。”
“你知道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是什么吗?”
傅雁因为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傻了眼:“什么?”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告诉过你的。”
“……珠穆朗玛峰?”
周潭喜笑颜开:“为了奖励你还记得,我送你回家。”
傅雁:“……”周师兄,你能找一个更差一点的理由来应付我吗?
话虽如此,傅雁心里却因此阴霾全散,像掉进了蜜罐子。一开始周潭步子迈得很大,后来见傅雁跟上有些吃力,他就特意迈得小一些,和她肩并肩。傅雁至今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挂在黑丝绒样的夜空中,零碎的星星就像是洒落在黑丝绒上的钻石,亮晶晶的。但皎洁的月光被地面的霓虹灯蚕食,车辆川流不息,红绿灯交错,行人匆匆,明明是看惯的城市夜色,却因为身边的人,忽然都充满了不一样的魅力。
六年。傅雁等了六年,才等来再一次的肩并肩。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周潭:“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在孤儿院吗?”
“孤儿院哪里来的酒喝。”
“那是现在学的?”
“……老实说,是叶岑歌教我的,还有我阿姨。”
周潭失笑:“岑歌师姐的确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顿了顿,“你阿姨?是指你的……”
“我后妈,叶岑歌的姑姑。”
“所以你现在是跟她,还有你爸爸一起生活?”
“对,阿姨对我特别好,像亲女儿。”傅雁说完,忽然想到林燕,那时她对她也如亲女儿一般好,蓦地就心酸。“那个……林阿姨和周叔叔他们,还好吗?”
话音刚落,周潭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傅雁吓了一跳,和他四目以对,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回过头去。“都还好,只是家里生意大了,他们平时都比较忙。”
生意大了,是用她的钱吗?傅雁不敢问出口。她怕周潭什么都知道,又怕周潭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清楚,周潭特别敬重林燕和周方亭,她怕一句话就可以毁了他这么多年的信仰。傅雁在潜意识里一直相信,周家是迫不得已,有苦衷的,叶华然也是这样教育的她,不要心怀怨怼,要宽容待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周家不是无辜的,傅雁也相信周潭是无辜的。对,至少他是真心对她好的。
“那你经常一个人在家?不孤独吗?”
“还好,我习惯了。”除了偶尔想起那个闹腾的小妹妹时,会突然觉得房子里安静得可怕。
傅雁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勉力笑道:“你一直都习惯一个人。”就连当初我在周家,你也总是视我为无物呢。
两人不约而同跳过了小时候这个话题。周潭问:“杨-巍是喜欢你吧?”
傅雁笑笑:“谁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还没等傅雁答话,他又嗤笑一声,“我也是糊涂了,你那性子,要真喜欢他,不得直往身上扑,天天缠着吗?”
是吗?傅雁不置可否。
“以后酒在家里跟家人喝点儿就好,别在外面喝。你是个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知道还抬杠?”
“只是觉得,好多年没跟你抬杠了。可是真跟你抬杠,我还是会窝火生气,一点不长进。”
周潭也笑:“真的是一点不长进。”
“现在我辩论赛输得这么惨,也进不了辩论队了。”
“傅雁,你不适合辩论队,我说真的。”
“因为我知识储备不够,逻辑混乱,意气用事?”
“谁告诉你的?”
“叶岑歌。”
“别听她的。”周潭道,“你从小到大就叛逆,老做些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儿,所以别人都以为你适合进攻。可是傅雁,你不喜欢咄咄逼人,你的咄咄逼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是用来自卫的。而辩论是进攻,不是防守,所以你不适合。”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让我进辩论队吗?”傅雁心里有些小感动。
“不,还有个原因。”
“什么?”
“……因为你真的很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