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个孩子谁也没有想到,这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阔别六年。当晚林燕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傅雁感动于林燕这么繁忙劳累也不忘照顾自己,一口气咕咚咕咚全喝完了。林燕又是欣慰又是疲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晚安。”傅雁甜甜地笑着回答:“妈妈,晚安。”
林燕却忽然泪如泉涌。傅雁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想要给林燕擦眼泪,却被对方转过身去躲过了。傅雁怯怯地问:“妈妈,怎么了?”
林燕一边抹泪一边说:“没事。妈妈就是……就是……突然有些伤感。”她复回身,紧紧地把傅雁抱在怀里。“潸潸是个好孩子,以后也都要做一个好孩子。”
“嗯。”傅雁拼命地点头。
林燕破涕为笑,又安抚了她一番,最后傅雁在林燕读童话故事的温柔声音中渐渐睡去。都说温柔是最致命的毒药,现在想来,果然如此。这大概就是傅雁和林燕之间母女情的终结了,此后二人相见,无一不是各怀心思、相互猜忌。
可是谁又懂傅雁第二日在陌生床上醒来的恐惧?一个阿姨告诉她,好心人把她送来了这里,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傅雁又从周潸变回了傅雁,只是这一次,她拥有的东西,只剩下了妈妈的骨灰盒。
这以后的四年,小傅雁都在孤儿院生活。孤儿院的孩子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勾心斗角,也还有十分友善的,可傅雁就是觉得这里很冷,冷得像冰窖一样。甚至还不如曾经和妈妈住的那间小出租屋。傅雁不大记得那几年的生活了,只是觉得自己的性子似乎大变了。到底是没人疼爱没人教养的孩子,傅雁是非不分、没大没小地活了好多年,之后叶华然费尽了心思才把她的坏习惯一个个纠正过来。
说起叶华然,正是她的到来,重新将傅雁从孤儿院拯救出来。
傅雁是被林燕的敲门声惊醒的。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请进。”林燕走进来,脸上堆满了惊愕:“怎么睡成了这样子?”傅雁颇有些迷茫,林燕指指她的脸:“全都是汗,做噩梦了?”
傅雁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果然满手是汗。算噩梦吗?她笑笑:“不是,可能是被子里太热了吧。什么事啊妈?”
“你哥哥回来了,在楼下吃饭呢。”
“这都几点了。”傅雁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他这么晚才回来?”
“嗯,他脸色不太好。你去跟他说说话吧。”林燕暗示性地说,“记得好好劝劝他。”傅雁答应下来,林燕才放下心来。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望着傅雁,没头没脑地喃喃了句:“潸潸,苦了你了。”
傅雁看也没看她一眼,只道:“应该的。”苦或者不苦,不需要你来关心。
周潭果真是回来了。此刻正是深夜,周家的别墅黑漆漆一片。周方亭习惯早睡,林燕回房间时蹑手蹑脚的,他们的房间悄无声息。傅雁站在二楼,静静地看着楼下,四周被黑夜吞没,只有厨房还明晃晃的,铺着精致桌布的餐桌上亮着一盏昏暗的、散着黄晕的灯,暧昧不明的光投在一旁的百合插花上,色泽温和,颇有缱绻之意。傅雁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小书房,玻璃桌上不同季节的插花,每一种都美得摄人心魄。而当初稚嫩的小男孩,如今眉目疏朗、棱角分明,安静地垂着头吃一碗水煮面,美好得就像当初,他在玻璃桌边专心致志地看她读不懂的书。
多少年过去了啊。
傅雁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悲春伤秋,难不成今日和陈以琦一谈,倒唤醒了沉睡在她身体里那个懵懂温柔的小傅雁?真是魔怔了。
她笑着摇摇头,向楼下走去。
寂静无声的房子里忽然响起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周潭一怔,咬断了嘴里的面条,抬头看见了旋转楼梯上的傅雁。
堇色绸缎的长睡裙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随着她下楼的动作,莹莹折着暗淡的紫光。她完美的侧颜隐在阴影中,栗色的卷发跟着脚步颤抖。一截雪白的玉臂就搁在泛着铜色金属光的扶手上,指如削葱根。从小到大,傅雁无疑都是美的,尽管不同年龄的她各有特色,但都有种让人心动的魅力。
“这时候你不是该在睡美容觉?怎么下来了。”
傅雁缓缓转过楼梯,对着他摊手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周潭看她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明了一笑:“我妈让你来劝我?”
傅雁拍手作称赞状:“母子连心啊,母子连心。”
“行了,别给我添堵了。”周潭拍拍身边的座位,声音忽然放软,“傅雁,过来坐这儿,陪我说说话。”
按照常理来讲,傅雁这时候要么转身决然而去,要么先挖苦周潭几句再决然而去,可兴许是今天想起了太多陈年旧事,又或许是周潭言语神色间的疲惫让她心软,她竟然破天荒真的坐过去了。周潭走到酒柜边,拿出红酒和两只高脚杯,给她倒上小半杯,自己也倒了一点,玻杯碰撞,酒入愁肠。
他似乎有些惆怅,看着黑黢黢的远处道:“我认识以琦十三年了,这是她最生气的一次。”
傅雁毫不留情,一针见血:“谁让你混蛋,要玩弄她朋友。”
“我哪知道她真能怀孕了啊。”周潭喃喃着,怔了一怔,又苦笑,“倒也怪我,本就是我不对。”
“怎么,哥哥打算浪子回头?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姜悦、沈琳,还是某个我没见过的蠢女人?”
这厢傅雁掰着手指,面上笑靥如花,那厢周潭却是转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傅雁。他眼神流露出一种迷茫的欲望:“你为什么不猜自己?”
傅雁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渐渐冷却下来。
“傅雁?”
傅雁努力克制住自己甩给对方一耳光的冲动:“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从小就认识,无疑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了解我……”
“所以你才更让我恶心!”傅雁打断他,冷笑着,“是,周潭,我年少轻狂的时候不计代价地爱过你,甚至我现在还是一样爱你,但这不能成为你一次又一次戏弄我的理由!好玩吗?把别人的真心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是不是觉得很爽啊?我告诉你,我傅雁就是再蠢、再傻,也不会再对你抱有任何期望!”
周潭没有如傅雁想象一般火力全开地还击,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温言安抚着她:“傅雁,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讲完,好吗?”
傅雁冷冰冰地看着他,却没有再出声反驳。
“你离开美国之后,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你和苏逸皓坐在一块儿聊天的照片,我记得苏逸皓,大学时候他一直喜欢你……那天晚上我去酒吧喝了一点酒。”
周潭继续道:“我在酒吧遇见一个华人女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在酒吧打工,被一群美国人围着。我看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就帮她解了围,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傅雁讥笑:“处处留情还需要什么想法?”
周潭没有管她的明嘲暗讽,自顾自道:“我那时候想,你十八九岁的时候,忽然又没了依靠,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候我早你两年去了C大,没有我在你身边,小丫头是不是又会受了委屈?”
傅雁一时怔忪,想到那两年的生活,忽然莫名的,就有些心酸。毕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那两年过得好不好,她自己熬过来后也鲜少回忆那段日子,原来,也还是有人在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