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这样,在这懵懂无知的岁月里,傅雁和周潭莫名其妙却又似乎是命中注定般地连在了一起。之后傅雁日日跟着林燕回家,妈妈也遇见过几次。妈妈客气地对林燕道谢,林燕捋了捋头发,仍旧是笑盈盈的:“不谢啊,我挺喜欢傅雁这孩子的。大姐,你要是不空啊,就多让傅雁来我家玩玩儿吧,潭潭一个人也闷呢。再说了,我家有很多书,多多培养孩子读书的习惯,对她有好处。”
听了林燕这番话,妈妈颇有些受宠若惊,道:“我家这孩子皮着呢,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林燕摩挲着傅雁头顶的乱发,目光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大姐,我多说一句,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孩子呢,都是敏感的,她之所以犯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而且这原因一定是在父母身上。你陪她陪得少,她就耐不住性子,这很正常。傅雁还小呢,性子再皮也扳得过来,你得耐心点儿,其实她就是需要你多陪陪而已。外面的传闻不好听,我们管不着别人的嘴,可孩子是我们自己生的,她什么样儿,我们还不清楚吗?你得相信她,你得让她觉得安心。傅雁这孩子,别人说她是个小霸王,可我觉得她可乖巧了。你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她自然就好了。”
大概也从来没有人对妈妈说过这些话,妈妈愣了一愣,目光复杂地看了傅雁一眼,似乎有歉疚、有怜爱、有心疼。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我以后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的。只是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平日里工作也忙……妹子,就拜托你了。”
“大家都是邻居,什么拜托不拜托的,这孩子我瞧着喜欢,就多来我家,我照顾着。”
妈妈面对这样的好意,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道谢。
当时觉得很暖心,后来想起这事,傅雁却总觉得有一丝好笑。从小到大,最了解傅雁的人就是林燕。她知道自己敏感、早慧,如果真的是为自己好,就该避开她和妈妈谈论这个问题。可是林燕选择了当着她的面,即使她知道,她们谈论的话题她都听得懂。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展现她对她的疼爱,还是为了满足她作为施恩者的优越感?傅雁琢磨着,还是后者居多吧,毕竟林燕,是那么骄傲的人。
在这之后,傅雁登堂入室出入周家也成了常事。周家的房子不过120平米,三室一厅,收拾得简单而又整洁。但最令傅雁印象深刻的就是:书多。周家有一个小书房,四面都是书架,只留出一道门,书架有好几层高,密密麻麻琳琳琅琅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看得人眼花缭乱。铺着丝绒地毯的房间中间,是一张圆形玻璃小桌,上面只摆了一只青瓷花瓶,插着一支梅花。花是随着时令换的,在这一年多里,傅雁见过了桃花、梨花、玫瑰、木槿、荷花……林燕大概对此很有研究,不管换什么花,都能打理得舒心漂亮。
第一次踏进周家时,男主人也在。那时候的周方亭一身西装,好似正准备出门。林燕上前替他理衣领,还嘟囔着:“你看看你,领子都没理好,就在往外走。”
周方亭笑笑:“这不是知道你要回来的嘛。”
“贫嘴。”林燕娇嗔,媚眼如丝地瞋他一眼,回身招来小傅雁,对着男主人道,“邻居家的小孩儿,咱们潭潭的同桌,叫傅雁。师傅的傅,大雁的雁。她妈妈经常不在家,我瞧着这孩子可心,带她来咱们家玩儿。”
她又拉着傅雁的手,向她介绍周方亭:“乖乖,这是潭潭的爸爸,快叫周叔叔。”
林燕对自己好,傅雁自然也就特别给林燕面子,当即甜甜地、娇羞地喊了一声:“周叔叔好,我是傅雁。”
可是周方亭呢?傅雁隐约记得,周方亭那时并不欢喜自己。或者说,他其实从来没有欢喜过自己。这样一个在商场上摸打滚爬多年、看尽各色嘴脸的人,一眼就能洞察孩子眼底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他立即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出现,很可能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灾难。所以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瞟了林燕一眼,僵硬而傲慢地回答:“你好,傅雁。”那声音、那姿态,都让傅雁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周潭。
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难怪是父子呢。
小书房是周潭的天地,自从傅雁“入侵”了他的天地,他就浑身不自在,老想着找傅雁的茬儿。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林燕也不甚放在心上,任他俩自己玩儿去。好在周潭也是个极懂事的孩子,闹归闹,却不会真的惹出什么事儿来。
而且傅雁还发现,周潭一拿到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对着她恶言恶语恶作剧无不极其所用,但一旦捧起书,就可以一个人在那儿坐上一天。傅雁常常会找一本《格林童话》或者《天方夜谭》,让周潭看见了,又不免一阵嘲笑:“那都是我小时候,我妈给我讲睡前故事用的了。”
傅雁翻了个白眼,挤过去看他能看些什么高深的书。
不看还好,一看可真是吓坏了傅雁。周潭手里那本书,叫《世界百科全书》。于是,小傅雁心里,小周潭的等级,又“蹭蹭蹭”上窜了。
儿时在周家的时光没给傅雁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老偷偷看周潭的侧脸。在灯光下,晶莹白皙,透出一股子幼稚的认真。周潭看百科全书,她就看他,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就好像是后来,周潭看大千世界,她就看他,这样度过了漫长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