泙州城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更何况说人?天下人都知道睿帝御驾亲征,唯独最该知道的那人不知。
主帅帐中四少逍遥饮酒,将一旁的将士弄得心急如焚,为首的是十五营的营长程云,“玉将军,您有没有招能不能说出来,这都快两个月了,您一直这么故弄玄虚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有什么非得留到最后,那便先说与末将们听听,也好稳定军心啊!”
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可四少却是仰头饮尽杯中酒,冷声道:“军心哪里不稳了?就是你们这帮人瞎猜,才搅得人心惶惶!如今得空了,不去操练底下的将士,却来我这里多嘴,这是你们这帮人做属下的态度?”
要说平日里,诸将对四少皆是心服口服,可今时不同往日,四少这般轻蔑态度着实是太不把各位营长放在眼里,这边七营营长王元一下便恼了,站出来道:“若是从前凭着四少抗击辽贼的功绩,我等只能对你言听计从,可如今四少却是来军营里做少爷的,不是来做将军的,众将士皆提心吊胆着度日,你却在此处喝酒,时不时出去寻欢作乐,这教军心如何安稳?”
“就是就是,我徐勇也站出来说一句,四少要怎样我们是管不着的,可如今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是这样不阴不阳的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这下好了,九营营长徐勇也站出来说话了,连带着一群人一并开了口,吵闹非常。
如此这般群情激奋,四少紧皱着眉头,良久才道:“诸位难道心里就没有一本谱吗?泙州是个什么情状还用得着来问我玉生烟?”
众将一时间没料到四少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一下子都消了声响,只见这那本在饮酒的少年霍然起身,微微偏头,蛾眉上扬,堪堪生出十分凌厉之气:“你们一个个都道我是大罗神仙不成?泙州城被围成这副样子,你就是个瞎子也该知道没人出得去这牢笼!”
他猛然抬眼,四周扫了一圈,冷哼一声道:“都来问我是吧?都来问我!”手里提着的那酒壶被狠狠掷在地上,瓷片崩裂,酒香弥漫,“有脑子的都该知道好好护着自家弟兄,安抚好了将士指不定多撑些时日!”
“你们呢?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也没干!”那修长食指一出,一圈指过来,直戳人心,而那人确是真正的声色俱厉,咆哮道:“没事儿就来我帐里头问东问西,你今日一问若能多出哪怕是一粒米来,那好!都来问,赶紧问!可是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这泙州城因了你们的这些个屁话生出粮草来?”
众将哪里见过这样的四少,皆低垂了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而四少却是还未说完,那瘦如枯枝的食指转了个儿,点了点自己的鼻头,道:“我在这儿做少爷!我喝酒!我寻欢作乐!城外叛军来袭,哪次我不在城楼上了?你们说啊,哪次我不在城楼上了!”
“你们如今焦躁了,耐不得性子了,就来我这儿撒泼!早干什么去了?泙州城第一天被围的时候怎么没人来问我有没有办法保得你们齐全?眼下倒是都得了闲空,到玉某的营帐里来个围炉夜话,再顺带炒几盘小菜,叫几个姑娘,也好大伙儿一块儿风流快活,你们说……是不是啊?”他最后那一问意味深长,甚至语出轻佻,然绝没有人认为这人在开玩笑。
见得原本还闹腾不止的众将士如今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四少冷冷笑了,“怎么,都哑巴了?方才不是闹得极是有趣的?如今变作残障了,舌头打了结了!都说不出言语了?”他猛然提高了音调,喝道:“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程云如今知道自己错了,也不多说,给四少深深一揖便出了营帐,待众人皆陆续回营了,哨兵却是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不好了!玉将军!城南门外架了高炮,景荣侯好像要炮轰泙州城!”
四少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声:“慌什么慌!本将怎么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说罢,转过身去,取了红樱金枪便吩咐道:“牵我马来!”
一刻钟后,四少安排了妥当,众将南面迎敌,而城北处门开一线,白衣少年,身骑骏马,飞奔出城。人是佳人,面白如玉,眉眼清秀,眸光却是凌厉森冷;马是骏马,毛如黑缎,四蹄踏雪,去势却如电闪雷鸣。
北城门口守着的叛军本是蓄势待发,一旦得令便可逼近城楼,如今众人一见便知那白衣少年乃是四少,刹那便蜂拥而上。四少却是不慌,长枪尾端打上马臀,凤美人便是一阵嘶鸣,速度又快上几分。众人本以为可拦住四少,却因那人浑身的杀气而不敢肆意动弹,举手投足间都有些投鼠忌器,四少根本不看四周,脑中唯有一句:挡我者,死!
金枪横扫,所指之处,血肉横飞,然四少冷笑,唇边绽花,妖娆如画,心念:我今日出了这泙州城,他日归来便拿你们这群叛贼的首级祭我靛军的军旗!如是想着,手中劲气又添几分,贼人之血飞溅而出,沾在那灿然如雪的锦缎白袍上,殷红恰似冬日好梅,层层氤氲,夺人眼目。
若说四少毫发未伤那决然是不可能的,叛军势众,刀剑无眼,纵使红樱金枪所经之处如秋风过境落叶无根,可依旧有几处疏漏。正如此刻左侧之敌搭箭上弩,四少一个避闪不及,左臂正中羽箭,鲜血汩汩而流。血腥之气缭绕周身,四少体内气血奔腾,真气膨胀,不禁仰天长啸。
这一声长啸伴随真气而出贯彻云霄,破风而来竟可刺穿人耳,但见四少双腿借马镫之力腾身而起,双足轻点人头,踏风而去,擒着一人破其咽喉,取其头颅,那颈子断处鲜血淋漓落下,四少张口等在下边,竟将那鲜血一口饮尽。
众人早已是呆了,而四少却将那头颅朝后一抛,拿着袖子拭了拭唇角,眼眸微眯举枪便是翻、转、送、刺、抽,他所立着的那方寸之地已被鲜血浸透,可他似是浑然不觉,直到再无人敢上前,他才纵身跳上马背,朝北面疾驰而去。
他才离开泙州,叛军内便有流言散布而出:四少化身为魔,以人血肉为食。而靛军得知主帅顺利出城,无不欢欣雀跃,本有些萎靡的士气一下子高涨了不少,十五营受命四少为先锋,皆守在城楼上,见叛军企图用云梯过城墙便迅速用元戎射击,以致于景荣侯看着城墙上不断被推倒的云梯竟有些错愕。
不过,四少对此早已是不在意了,他须得尽快赶到楝州,急调三万人手自北面突击叛军,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齐博臾看着眼前靛军作战却觉得这无非是垂死挣扎,暗自忖度:此刻四少不在城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正好可将泙州城一举攻破。
齐博臾选在此刻炮轰泙州城并非一时兴起,睿帝御驾亲征,虽说援军远道而来,疲乏之师不宜立即作战,而自己这里却也已是支撑许久,围城虽不比守城辛苦,可亦是劳心劳力,如此恐怕后继无力。一旦大军到来,双方人马虽看来相差无几,实则出入甚大,若不趁着现在赶紧攻下泙州城,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如是想着,却越发地觉得不对劲,四少出城显然是赶往楝州搬救兵去了,可照那人的性子绝不可能在如此关键时刻弃泙州于不顾,而选择独自一人前往楝州。按着常理,四少该是早就遣人前往楝州求援了,绝不会到了如今才想到那处地方。
是了!那人不是去求援的,那人是去安排留在楝州的一万兵马的!猛地忆起四少曾在楝州逗留一日,齐博臾霎时明了,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万骑兵,那是留在楝州的一步绝杀棋,是等在他身后的一支箭,只待他在泙州战到酣时正巧无暇顾及北边便一举射出,必将正中要害!若是让那人取了铎南江的要害,到时候就算是他攻下了泙州城也于事无补,照样北上不了蟾都。
如此便越发的觉得那人心机深沉,谋算无遗,甚至有些心惊:她还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那该又是何等样的风骨?可转念他便暗笑自己:真真是疯了,那人可不就是个男子吗!立时留下书信令众将继续进攻,自己却一骑朝北,赶去楝州了。一定要赶在那人进城前擒住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与此同时,不止是四少、景荣侯二人策马疾驰,睿帝亦是如此,靛军铁骑紧随其后,步兵、炮兵垫后。作为先锋与睿帝一道的众人皆有筋疲力尽之感,从来不知睿帝骑术竟如此出众,更没想到的是睿帝此刻跟着了魔一般,就差不眠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