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禾八年三月初三,殿试出榜,状元:玉暖,榜眼:江立琮,探花:同于楼。
对此新一轮的众说纷纭又开始了,“玉家那个四少竟然中了!难道真是天意?”
“你就瞎掰吧,殿试我也在场,说实话,辩驳时务策一出我就暗中道:完蛋了,完蛋了。陛下坐在殿上一开口我连站都站不稳,哪里还有心思想官盐令的事?同于楼说话时我才缓过劲儿来,待到那四少开口也才刚清醒过来。”
“后来呢?四少究竟说了什么?怎的陛下朱笔一批,就这么把他从百一十九名提到了状元?”
“你是未见这他当时的姿态,同是一样的粗布衣裳,他站在殿上侃侃而谈时,我就觉着今日他是着了锦衣上殿的,那般富贵倜傥,直直地逼人魂魄。再说他所论的官盐令说,非但道出了其中深意,连那防范官商勾结的办法也是一并道出了,不急不忙,真真是名士风流。”
“听你这么说,我也有此感观,我到现在还纳闷儿呢!缘何都是一般士子,他往那儿一站,我就觉着,这状元不给他就没人可给了?”
“甚是,甚是啊,我也是这般想来着,虽是笔试咱看不见,就凭那人堪堪的一番说辞,这状元也该是他!”
“你们都瞧见了?别是在这儿诓骗我们这些没入殿试的!”
“半点不带含糊的,今日状元游街,你且在旁边看上一看,到时候若是依旧不服,我们一干人全全给你做一天的奴才!”
“对对对,我也担保!”
……
四少此刻正坐在凤鸣轩里,心里念叨的是三个字:江立琮,江家的二少爷,今次科考竟也中了,那人素来也是个纨绔,怎的突然变得正经了?也打算子承父业了吗?
蟾都有四公子:卫家长公子卫布耶,擅观天象,五行布阵之高手,以清雅飘逸著称;江家二公子江立琮,擅赏金石,古玩鉴赏之大家,以俊朗大气闻名;祖家三公子祖武廉,擅掌刀剑,江湖武艺之豪杰,以憨直刚正立威;最后一位便是玉家四少玉暖,犹擅玩乐,花街柳巷之常客,以机灵聪慧讨喜。
这四人虽是并称”蟾都四公子”,私交却不极其深厚。卫布耶和四少总是一道,至于其他两位,祖三是个武痴,也只有四少与他切磋之时才会奉陪,而那江二整日躲在家中赏玩古董,或是于各地搜罗奇花异石,也是不常见的。
这般醉心于珍宝的公子自然是对官场没有任何兴趣的,故而四少得知他竟是今年的榜眼时,还是有那么些吃惊的,可也没什么不好的,江家也算是玉家的老盟友了,玉家二小姐玉怜正是嫁与江家长子为妻,如此江立琮与四少恰好可在朝中相互照应,甚妙。
正想着,洛慈便走了进了,手上拿着件大红的袍子,道:“四少,您还不快点儿?游街的五花马已在门口候着好些时候了!”她此刻面上带笑,温润可亲,也是高兴到了极致。
四少接过那大红的袍子,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嘟囔着:“这跟那花魁娘子游街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去露个脸,赚个少年得意的名头?”
“您还是积点儿口德吧,多少人求也求不到呢!”洛慈见他如此不情愿的样子甚是欢喜,总算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是一入官场便是只剩那一身的铜臭味。
“嗯嗯嗯!知道了,姐姐真是啰嗦!”嘴里哼哼唧唧地出了玉府大门,四少翻身上马便是开始了五花马游街的行程。
这一路看来真真是人山人海,四少端坐马上,看到的也不过只有人家的脑门儿,其他什么都瞧不清,他那心里头想着的却是:若是此刻有一位佳人被挤到了马前,他就猛然勒马,然后手臂一勾把那佳人带到琼林宴上去,羡慕死那些迂腐的学究们!
再不然……吟一首小词,譬如:
年少笑春风,
得意游街,
戏蝶追马蹄,
佳人抬眸看,
忽转臻首,
把薄愁轻啐。
良辰叹凄切,
闲散听鸦,
彩云逐音近,
清泉识趣来,
晚风微拂,
碎了一池月。
不知怎的,四少在马上想着想着就想到萧瑟寒秋,昏鸦栖老树的景致来,他摇了摇头,把脑中这莫名的思绪甩得远远的,脸上重又挂上那灿若春花的笑容。
行了一些时候,绕过蟾都最繁华的那几条大道,四少一行人便到了那琼林苑,已是来了好些士子,皆是榜上有名的,四少下了马来,过了些许时候便等到榜眼、探花,许多人一齐涌进那景致非常的园子,一时间喧嚣不已。
四少站在众人中,隐隐地有些寂寥的感受,满目皆是热闹,只那热闹是他们的,与他却是无关。人道是人生三大快事,头一件便是:金榜题名,然……他这个新科状元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脸上虽然笑得欢,可心下一直是惶惶然。
此间,面色青黄的同于楼已是被众人围住,他殿试上也算是出尽了风头,现下得睿帝一个钦点,摇身一变就成了探花郎。四少看着他依旧有些市侩的面容,暗暗叹了口气:“你是真真叫糟蹋了探花郎这三个字。”
其实有时候有些名号与它本身的意思已经是大不相同了,就拿这“探花郎”来说,原先就是单单指进士及第的第三名,可久而久之,因了“探花郎”这三个字的风雅,也只有士子中最为清俊的才担得起,便化作了一个雅士的称号,一如昔日的凌风公子谢御庭,那也是探花郎出身。
今日反观这同于楼,清瘦如枯竹,面色如黄土,细眉长眼,越看越觉得猥琐,就算是知道此人腹中尚有些文墨,欣赏也有那么几分,可还是怎么也生不出亲近之意。就在四少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寒暄之际,梁公公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陛下驾到……”
于是众人皆跪下恭迎当今圣上,四少跪在离主座最近的位置,一抬眼便瞧见了也朝他看来的齐凤臾,那人今日着一身墨色秀丹朱盘龙的锦袍,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四少冲他眨了眨眼睛,唇语道:“没有骗你吧?”他答应的:黄金榜题名,五花马游街,如今就差这琼林宴饮酒了。
齐凤臾看着四少如此鬼灵精怪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浓,亦是用唇语答道:“做得漂亮。”梁公公见二人眉来眼去了好一阵子,终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四少这边吐了吐舌头,齐凤臾也收敛起笑意,道:“众爱卿平身,赐坐。”
随后,众人依次落座,待到差不多了,梁公公捧着往前一步:“新科三甲上前听旨。”三甲出列跪好,梁公公便开始照本宣科:“……今循旧例,授状元玉暖翰林院修撰,授榜眼江立琮、探花同于楼儒林院编修,钦此。”
“谢陛下。”江立琮、同于楼皆是叩谢皇恩,只四少上身直直地竖着,纹丝不动。齐凤臾见他如此也不知是何缘故,看向四少,问道:“状元郎有何异议?不妨站起身来,说与朕听听。”他今日是真的心情不错,三甲都是自己人,很好!当然,也有几分为四少高兴的意思,问起话来也就格外的和颜悦色。
“谢陛下。”四少站起身来,他此刻着一身大红长袍,立在正中很是显眼,众人皆是紧盯着他看,四少丝毫不以为意,躬身禀奏道:“微臣不擅修撰,生性顽劣,如入翰林必有负陛下圣恩,如此,微臣大胆请旨,望陛下恩准。”
“说。”一个字,干净利落。
“微臣愿入工部军器局担任大使一职。”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翰林院修撰乃是从六品,而工部军器局大使不过正九品,此间差的可不只是五个等。举凡翰林院人士升迁都要比别处快上一些,而工部各局分工明确,除非有靠山提携,不然,想要升迁实在是万分困难。
众人此刻皆是在想:“莫不是这玉家四少欢喜过了头?”而上座齐凤臾看着那中央站着的人,红袍加身,艳丽得如同一簇燃得正盛的火苗,良久,道:“状元郎才高八斗,又向来受太后荣宠,不宜居工部军器局大使之位。”
又是一阵沉吟,齐凤臾再次开口,说的却是:“不如任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
四少原先还打算据理力争一番,正斟酌着措辞,不想齐凤臾竟做出此等决策来,慌忙跪下,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微臣不才,实难当此重任。何况新科状元首任便是正五品,于理不合,望陛下收回成命。”他这般说着,其他士子也皆在窃窃私语。
齐凤臾黑眸一扫,座下立刻寂静无声,“朕意已决,玉郎中明日即可去兵部上任了。”他如此说话,四少自是无法反驳,只得遵旨。
而其后睿帝一声令下,宴席开始,自此便是歌舞礼乐不断,好不热闹,重新看向这满园的热闹景致,四少越发的心神不宁了,刺客……何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