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翌日大晴,雪还没有化,玉暖看着外头茫茫的一片白,心里高兴极了,“阿姐,快看!外面好亮啊!”他今日是不困了,兴奋得连素日苍白的面色都泛起了红。
玉寒对着他那副精神十足的样子很是无奈,帮他系上狐裘大麾,笑道:“瞧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以后阿姐若是有空,多带你去几次也不是不可以。”
听得她这样说,玉暖的兴致又起来了,那大眼睛里是湖光闪动,满满的不敢相信,“真的吗?暖儿真的可以多去几次吗?”
“可以可以,只要暖儿乖,阿姐就带你去,可好啊?”玉暖一听使劲儿点了点头,玉寒笑笑,牵着他的手便朝门外去了。
虽是大晴的日子,可外头还是极冷的,并不见多少人在街头晃悠,而玉寒又是挑的极僻静的巷子,这一路行来几乎是不见人影的。玉暖踩着道上的积雪,嘎吱嘎吱的声音教他很是高兴,玉寒少见他如此,也便由着他乱踩一气。
但也就一会儿,玉暖便嚷嚷着要歇息,“阿姐,暖儿走不动了。”
玉寒看着他那娇气的样子,抚额暗叹:真是不该带你出来。可也知道他身子虚,便揽过他,在耳际说了一句:“别乱动。”然后足尖轻点,二人便凌空朝惠紫山方向跃去。
玉寒的轻功很是了得,虽然没有与武林人士比试过,可凭她的实力,不是第一,第二也是逃不掉的,就算是带着玉暖也一样行得飞快,而玉暖自幼就没出过凤鸣轩,看着一切皆是新鲜,此刻被玉寒揽着,看着脚下的屋子一片一片地飞过去,早已是呆了。
少顷,他二人便到了惠紫山顶,一路上没有看到脚印,也未曾留下脚印。玉暖此刻站在那山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一片银装的蟾都。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亲眼见到外面的景致,那样的广阔意境教他失了魂魄,不由自主地将遮挡在眼前的面纱取了下来,翡翠般的双眼里是噙满了泪水。
玉寒知道他的心思,没有说什么,只将他放开,指着不远处的梅林,“去吧……”
他走得极慢,这一次不是累,只眼前之景教他忘记了步伐,待走到那梅树边,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抚上那粗糙的枝桠,这才相信不是在做梦。他回过头,冲着玉寒笑了笑,似是心满意足了。
玉寒见他立在那梅树下,冬日的阳光就那么洒在他肩头,翠绿的眼眸和着那枝头的红花,交映着,美不胜收,不由得便想起昨日御锦园里谢御庭吟出的句子:人倚梅,看风袭花上胭脂,虬枝晃,白雪扬,觥筹应歌唱。
走到他跟前,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这会子该满意了吧?阿姐可有骗你啊?”玉暖不语,只伸手抱住了玉寒,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嗡嗡道:“阿姐……暖儿好开心啊……死而无憾了……”
玉寒赶忙拍上他的头,道:“这是乱说的什么话!什么死而无憾啊!你且信阿姐一回,阿姐有生之年定教暖儿有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时候!”
玉暖点点头,意思是信了。在那山顶玩耍了一阵,玉暖打了个哈欠,玉寒见状知道他累着了,许是想睡,便开口问道:“暖儿啊,今日让你尽了兴,时候也差不多了,阿姐送你回去可好?”
玉暖也不想教玉寒为难,便答应了,二人就这么回去了。回到凤鸣轩内,将玉暖料理好了,哄他睡着,再唤了洛慈过来,玉寒这才闲下。不过,她半刻也不曾停,立马又出了门,洛慈看着她一身四少的装扮,眉头微蹙却毫无言语。
要问四少又去了何处,那依旧是惠紫山。他一路急急地赶回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司天台司空大人。
惠紫山顶,红梅树下。
“司空大人。”四少一脸郑重。
“是玉家四少吗?”他站在那观天台上,脸色不见半分变化。
“想必司空大人方才已是见到了,玉暖不才,可否向大人讨个允诺?”斟酌着,四少勉强开口。
“四少不妨直言。”没有拒,也没有应,态度甚至有些恭敬。
“若大人方才看到什么,还望不要见怪。”四少一揖,全然的诚心诚意。
“天意弄人,老朽只有顺应天命,四少多心了。”他也不曾走下台来,只这样与四少对答着。
“如此,玉暖明白了,叨扰大人了,玉暖告辞。”又是一揖,四少不作多言,翩然下山去了。
司空大人立在那观天台上,一身仙风道骨在四少转身的瞬间化为无形:冤孽啊冤孽,那与四少一道的女子摘下面纱的一刻,翡翠目惊现人间。他身为大司空,掌管司天监近四十年,焉能不知良玉神目的用处?
本以为也只是上古奇闻,谁知对上那人的生辰,正是那双传说中才有的良玉神目!他今日本打算于观天台瞻仰良辰,好为陛下觅得吉日,也了了他最后的心愿,谁料想却无意见到了那人!
退下山去的四少,心里盘亘的是司空大人那句话:天意弄人,老朽只有顺应天命,四少多心了。他今日带着暖儿来此处,本是料定了遇不到旁人,哪里想到大司空可随意出入惠紫山?
罢了罢了,司空大人年事已高,看得通透,该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盼凤臾不要联想到什么才好,若是让他知道翡翠目就是可以窥视国运的良玉神目,那暖儿必死无疑。四少这般自我宽慰着,不想没注意眼前,直直地撞上一人,抬眼一看,真是景荣侯!
那人一直是轻浮好色的模样,今日着了一件宝蓝色银丝祥云锦袍,外面罩着同色的镶雪貂毛边的披风,很是招人,“这不是四少吗?如此冷冽的天气还有闲情出来赏雪,四少果然风雅。”
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在眼里,也是一派风流缱绻的样子。四少突然觉得不对:这景荣侯似乎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原本的潇洒魅力,即使脸色依旧青白、步履依旧虚浮,可那神情甚是清朗,映着那细长的眉目、浅淡的眸色倒有些颠倒众生。
“暖儿自是大闲人一个,不比侯爷忙碌。”他笑着应对,继而道:“近日在良辰苑也没见侯爷的影子,不知侯爷又到何处逍遥去了。”
齐博臾心里知道他近日也没去良辰苑,腹诽道:自己不也是没去吗?还在本侯面前装样子!可嘴上依旧笑道:“这不是春锦阁的铃纷妈妈说那边有四少亲自指点的美人吗?本侯就去看了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啊!”
四少对春锦阁如今也是熟悉到一定境界了,焉能不晓他这是在胡诌?当下心念:你就扯吧!良辰苑里我悉心指教的姑娘你半点眼色都没给,春锦阁的那些姐姐我不过是随意教教,你看得上才怪!然脸上还是绽出一个灿然的笑,谦虚道:“哪里哪里,侯爷过奖了。凭侯爷的阅历,能入得了您的眼,暖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四少这是在笑话本侯不务正业呢!”齐博臾细眯着那狭长的丹凤眼,轻佻地说笑着,还伸出食指在四少心口一点,模样似是在嗔怪着。那流光样的眼波煞是撩人,堪堪生出几分妖气。
四少心头就是那么一震,暗骂了一句:妖孽!随即便不着痕迹地错开半步,佯装着急道:“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暖儿哪里敢笑话您啊,不过是羡慕侯爷艳福不浅,这人间美色,旁人只得一半的滋味,侯爷却是全部都尝到了嘴里。”
好你个臭小子,拐着弯骂本侯男女不忌,真是胆子大了!便欺上前来,引诱道:“不如四少随本侯一道,本侯也教你尝尝那另一半人间极乐的滋味?”
四少听得他此言,心头又是一阵恶寒,旋即摆手道:“那等销魂的滋味哪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侯爷还是一人独乐的好,暖儿就不耽误您的工夫了。”
齐博臾看他装得那副敬谢不敏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但又想着自己的正经事儿还没办完,也不罗嗦了,笑道:“也好也好,那咱们就此别过,来日再会!”说罢,那长眉一挑,一个媚眼又抛到四少跟前,吓得四少落荒而逃。
齐博臾满面带笑地朝城东走去,四少则是蹙眉回府:景荣侯的身上有股子马味,鞋子上沾了些草屑,看样子是才从马场回来,他又想起那日凤臾跟自己说的话:“前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契丹人来蟾都了,说是贩马匹的……”
难道……景荣侯已经在打马匹的主意了?如今快要腊月了,过了春便是会试,举国上下都是忙着科考的事,到那时有谁还想得到:这恰好是给战马配种的时候?景荣侯啊景荣侯,你可真会挑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