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泰殿内鸦雀无声,睿帝端坐庙堂,冷眼俯瞰众臣,诸人皆有些噤若寒蝉的意思。
一道奏折狠狠掷地,书页翻转,躺在地上,如将死之人。
“这是楚尚书给朕上的折子,有胆子的给朕捡起来看看,不妨读它一读。”黑眸一扫,殿下无人敢抬头以对。
“怎么?如今都来给朕装好人了?之前那不把朕放在眼里的狂劲儿呢?”简直是笑话了!拿着兵部尚书的官印就敢来要挟睿帝,说是若是改了科考、动摇国本,就辞官归田。他当这琼泰殿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朕已说得很是明白了,此番主意朕已是打定了,众卿就别在背地里耍那些花招了。”此一句颇有些语重心长,可往细里听了,才觉出不过是变个法子警告一下。
如此就更没有人敢抬头了,偏生此际一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走上前来,“陛下,老臣有事禀奏。”
齐凤臾心下十分奇怪,司空大人已是许久不掺和朝政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在此当头却道“有事禀奏”,只得允了,“准奏。”
“陛下恕罪。”说着这三朝元老竟跪了下来,把齐凤臾骇得不轻。
“老臣掌管司天台,为陛下占卜良辰,不料近日红鸾宫变,七夕不宜婚嫁,误了陛下大婚,老臣罪该万死。”司空大人也不知何故天喜星与红鸾星齐齐转轨,约摸七夕位临疾厄宫,若是睿帝七夕大婚,必有血光之灾。
齐凤臾心下大喜,可面子上却不能表露丝毫,“司空大人且先起来,朕多嘴问一句: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司天台年初就定下七夕大吉,这……又作何解?”对这三朝元老,齐凤臾向来敬重得很。
司空大人徐徐起身,回禀道:“恕老臣直言,三月初司天台推算时日,七夕依旧大吉,只近日天象突变,老臣确认再三,七夕实为不宜婚嫁,还望陛下恕罪。”
朝臣此时已是议论开来,齐凤臾也不制止,只对司空大人道了一句:“司空大人言重了,您何罪之有。”便再也无话。
睿帝不开口,底下一干众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也静下来,一时间琼泰殿竟如同沉入死水。
良久,齐凤臾斟酌着开了口,“即是如此,大婚的事就先搁着吧,待司天台寻得吉日再议。”语罢,未等众臣开口,梁公公玉锣鸣起,退朝。
回到龙眠殿,齐凤臾看着青玉冰裂长颈瓶中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忽的笑了。饱满的唇角勾出一个笑来,子夜般的眼睛里光华流转,此间正走上前来的梁公公正巧撞上这一笑,魂都飞了:睿帝几时笑成这样过?
睿帝心情好,那便有了闲情,在椋宫内闲晃,走着走着便到了榴邰园,恰好柔贵妃在凉亭里坐着,正观赏着开得颇盛的莲花。
齐凤臾算了一算,自己也快二十日没有再去宝辞宫了,这在以往那是绝不可能的,可现在他看着那凉亭中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却真是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楚良那厮和瑾妃等人的杂事。
还有眼前这才华横溢、温柔体贴的柔贵妃,她的本事也不小啊!虽是知道哲婕妤与她交好是受命于太后,可谢妙言所为正是犯了他的忌讳。于是,这些日子不想还不要紧,现在是越想越恼火,再看向那谢妙言,也是越看越嫌厌,一刻都不愿多待,转身便走了。
玉家四少呢?
得了洛慈传来的消息,四少很是高兴,自那日去了龙眠殿回来便冷着的脸终于回温了,折扇一抖,迈出府去。
良辰苑许久不去,四少琢磨着丝露那儿该有些消息了,但转念一想,不急,反正燃眉之急已解。况且,若是此时到了良辰苑,锦煜姑姑非得一把掐死他不可,谁让他许了铃纷妈妈三个月的时日呢?还是去春锦阁消遣消遣吧。
入了春锦阁,铃纷妈妈好不热情,立马迎上前来,那张不算老的脸笑得褶子都快皱成一朵万寿菊了,“小暖啊,你可算是来了,不然妈妈还以为你要耍赖呢!”
“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暖儿什么时候在您面前干过这么没品的事儿了?”四少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滴溜溜地转着,那笑是春光灿烂,铃纷妈妈一见如此讨喜的面容,顿时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妈妈啊,你叫暖儿来这儿做教习,暖儿来了,你怎么也不叫姑娘们出来啊?”四少冲铃纷妈妈抛了个媚眼,一脸的狭蹙。
别看四少是个少年,两眼一眯,斜斜地看过来,眼尾瞥出半道流光,真真叫媚眼如丝,铃纷妈妈看得眼都直了,待到四少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哎呦!我的小祖宗唉,你这一瞥妈妈的魂都被勾走了!”
“那把这勾魂的功夫教给妈妈的女儿们岂不妙哉?”得了这一句,铃纷妈妈再也等不及了,忙把四少领进内院。
春锦阁也是蟾都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外面富丽堂皇,里头也差不到哪里去。那小院里种了好些个花花草草,四少定睛一看,可了不得了:角落里那几丛牡丹可是绝世名品!忙把头转向铃纷妈妈,“妈妈啊,你可真是舍得啊,姚黄魏紫,种在那犄角旮旯里,也不怕作践了这等神品?”
铃纷妈妈与锦煜姑姑不同,锦煜早年是良辰苑的师傅,也曾名噪一时过,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那也是略懂些皮毛的,故而,良辰苑打的是风雅的旗号。
那铃纷妈妈呢?自小地方迁过来的鸨母,因有些个手段,被这春锦阁的老板看中了,便管着这间甚是出名的妓馆。她只知道怎么靠姑娘们赚钱,怎么靠姑娘们赚更多的钱,至于其他,那都是主子说了算,她哪里认识什么姚黄魏紫啊!“我说暖儿啊,你家铃纷妈妈我大字也不一定识得全一箩筐,那什么黄啊紫的,妈妈哪里懂啊!”
四少听她这么说心下也了然,不过依旧凑上前去,打算好好品鉴品鉴,不料被铃纷妈妈扯了袖子,一步没站稳,直直地冲那一从稀世名品扑过去。本来这一扑是没什么的,不过就是四少出点丑罢了,可四少的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一瞬,一阵莫名的粉尘冲入鼻腔,像是香灰,四少站起身来,趁机瞥了那花丛一眼,那里头有一只兰尾叶蝶。兰尾叶蝶嗜香,可最忌龙涎,遇之必死,这小小春锦阁哪里来的皇家御用香木?难道是……
四少打了个哈哈,对着铃纷妈妈好一阵撒娇:“妈妈!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那一拽,我风流无匹的玉四少怎么可能摔了呢!”
四少红唇微翘,薄嗔微怒的样子也是十分勾人,铃纷妈妈哪里舍得这样的可人儿委屈,只得赔不是:“是妈妈的不对,妈妈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四少含笑点了点头,那满足的模样恰似一只偷了腥的猫。将铃纷妈妈打发到了前院,四少便开始了在春锦阁里做教习的日子。
春锦阁的姑娘和良辰苑的不同,调&教起来很是费劲,四少玩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趣,便留了功课给一干姐姐,自己溜了。
回到凤鸣轩,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四少脑子里还是那一把香灰和一只兰尾叶蝶。看样子春锦阁是凤臾的地盘了,那丝露必然也是凤臾的人马了,早知如此,她何必费那么大劲儿把丝露弄到良辰苑去啊!
想着想着,四少对睿帝的埋怨越来越多,洛慈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四少一脸怒颜的样子。正想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四少自己开口了,“洛慈啊,春锦阁是凤臾的地方吧?”
这一问可把洛慈吓得不轻,但主子已将自己给了四少,而且也没说不可泄露这些事情,故而她点了点头,算是回话了。
“看来,我倒是小看了我家美人儿啊!”这一句很是亲昵,可洛慈听在耳里,却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刮过。
齐凤臾大概也没有想到:当日他在春锦阁烧的一块香木竟把自己的一张底牌给亮在了四少面前。
同一时候,司天监里,司空大人正忙。
卫公子在师父跟前跪着着,半点不敢造次,“师父,徒儿错了。”
“何错之有?”
“徒儿不该妄议朝政。”把科考的事情泄给玉家四少,实在是多嘴了。
“知道就好。”
令弟子起身,司空大人递给他一个包裹,道:“待你接任司天台监再打开,切记!”
看着恩师蹒跚离去的背影,卫公子突然觉得手中这包东西重若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