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毛病,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她见着美人就心里头痒痒的,所以她进了良辰苑就走不动路,只想赖在那里不走了,自此吃喝拉撒睡皆在此处,满眼美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卫布耶一直骂她是色胚子,就是美人给她个套子让她上吊她都干。其实若是卫公子知道这色胚是个女娃娃,那肯定是说不出这番话的。而那时候玉寒死活是个没脸没皮的混世魔王,大言不惭道:美人姐姐就是让我去茅房吃饭我都干!卫公子对此唯有六个字:朽木不可雕也!
锦煜姑姑也是知道她这等的古怪毛病,四少是死活都不沾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的,但是若是哪个姐姐让她陪着挑胭脂水粉,那臭小子定是乐得连眼睛都笑没了。说来也奇怪,经四少的眼睛看过的东西,用在各位美人身上定然是锦上添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久而久之锦煜姑姑也看出来了,这小子长大了定是个祸害。不知道要惹多少女子倾心、掉眼泪呢!还是那句话:若是锦煜姑姑知道这祸害是个女娃娃,定然也是不会这般思量的。
其实玉寒也是知道自己这人不正常的,有哪家姑娘整天泡在妓馆里跟娘子们打打闹闹的?可是没办法啊,谁让她如今是坊间闻名的风流四少呢!男人的那些个习性都太难学了,唯独好色这一样学起来最是简单:看见美人儿流口水就行了。
谎话说久了,自己也会相信的;戏唱久了,自己也会迷糊的。她就是个典型:本来是故意流口水的,后来养成习惯了,瞧见长得漂亮的就心动不已。好在她也勉强算得是个有品位、有脑子的人,不是什么样儿的美人都喜欢,不然日日在这良辰苑,她光流口水就能把自己流得干死。
玉寒最讨厌的是像苏妲己那种祸水级别的妖孽,对于这种美女蛇型的佳人她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也没什么缘由,就是不喜欢,看着心惊胆战的,哪里还有旁的旖旎心思?这也不能怪她,谁让老天爷给了她一双识人的眼睛呢?任各色鬼怪披着美人的皮,她都能一眼瞧见那皮囊底下的真身。
后来她见着齐博臾更是觉得这世上的妖孽没一个是好东西,生来就是祸害别人的。别看他笑得一脸春暖花开,其实肚子里不知绕了几百几千个心思,想到这点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蛋儿就没那么好看了。玉寒每次见着他就心里头犯嘀咕,时不时还冒一冒冷汗,几次一下来,连那人的背影都不想看了,更别说脸了。
暖儿老是问她:你究竟喜不喜欢齐凤臾。其实她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她能说她只不过是御锦园里头睡迷糊了,睁眼瞧见那是个大美人,然后就心动了?别说暖儿不信,连她自己都不信!可有时候吧……事情由不得你不信。离了椋宫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那大美人的眉毛眼睛,隔了好几天都忘不了。
可不是?那般好看的男人着实少见,这好看没有半分的女气,全全然男子的气概,千金之子,摇扇寻芳,三月艳阳天的日头都没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亮。最重要的还是那一身的傲骨,青楼女子有骨气的难,能生出傲气的就更难了,她迷迷糊糊地就被大美人的一身正气给摄住了,从此都出不来啊!
人就是容易犯贱,你见得着的不知道珍惜,见不着的偏生老是惦记。良辰苑里的姐姐们一下子变得没从前那般好看了,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儿,那感觉就好像:你吃了瑞丰楼的蟹黄汤包,再让你看白面馒头你就有些看不上眼了。玉寒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当下就决定:今后都吃蟹黄汤包,花点钱就花点钱吧,别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好容易等到园子里那几株倾月繁雪开了花,她就这么屁颠儿屁颠儿地赶去献花给美人儿了。可人家压根儿就不待见她,谁让她看上去实在是太一般了呢?穿个男装还能扮扮可怜样儿,穿女装怎么也成不了可人儿。不过也没关系,她这人就一点儿好:脸皮厚,见着美人脸皮更厚。
一来二去,几次三番,狗皮膏药再怎么不济还是黏上了大美人,她心里头那个高兴啊,魂灵儿都飞上天了。美人这种金贵的生物不同于旁的,得好生关照着才行,她也不是开善堂的老好人,帮着美人的忙也是要讨些酬劳的。
齐凤臾眼睛里只有江山天下,没有玉寒这号人,她偏生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你不是不待见我吗?那好啊,我偏生要你脑子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她没有谢妙言那么好的面皮,也没有乔晚哲那么好的性情,可她聪明啊!天下间有美人得不到的东西,却没有聪明人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她如愿以偿了,大美人眼里心里都是自己了,可是麻烦也来了。是她自己脑子不清楚了,这人不仅仅是个美人,他还是这天下间地位最尊贵的人,奈何她脑子里只有这人的美貌、这人冷酷不爱搭理人的性子,却总是忘了他还是个皇帝。
这下好了,脾气不好的美人逼着自己进宫,还把暖儿也捎上了。她哪里舍得外头这花花世界?且不说良辰苑的美人们,再说这快活自在的日子,任谁都舍不得啊!可暖儿在他手里啊,她又舍不得自家暖弟受委屈,只好就这么答应了:谁让她是打不死的蟑螂呢!谁让她素来神经强大呢!
上天总是喜欢给强大的人出难题,你越强大,他越喜欢为难你,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暖儿会在大婚那夜给她弄出那么一场闹剧,那种感觉如同你心心念念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一只猫咪瞬间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而且第一个咬的人就是你!那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只有一个字:受!
没有人来责怪你,但是你逃脱不了,“豁达”这个词玉寒明白啊,她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所有的事情她无怨无悔地去承担,然后呢?然后她用尽一切办法留住的那个人死了,那她算什么?她忙活了这么多年就成了一个笑话吗?最可笑的是她还为此赔上了全部的人生。
她是如此痛恨自己:你脑子有毛病吗?你要是不来招惹什么大美人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那朵艳丽的墨莲花,越发的觉得是自己太多事、太贪心。那要是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会不会觉得好受点儿?她如是想着,心里头就变得越发的冷了,什么美人啊快活啊那都是浮云,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算!
玉寒知道该怪自己,可她是人又不是神,她还是忍不住迁怒,迁怒齐凤臾,迁怒梁公公,迁怒她周围所有的人,她冷冷地对待这些人,可是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是蛮不讲理的。于是她又想要弥补,她觉得自己被那劳什子的绛珠仙弄得都快疯了,她除了把自己包在一团冰雪里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小时候就很讨厌血的味道,因为暖儿老是咯血,那时候凤鸣轩里头到处都是那种腥咸的气味,实在是难闻得很。可是老天爷就是这么恶趣味,你越是讨厌什么他越是来什么。她就这么跟血搭上了关系,非得喝血才能活,而且得是童男的血,每次把小倌的胳膊划开的时候她就想起故事里采阳补阴的妖怪,如此便越发的讨厌自己。
顺带着她对那该死的齐博臾就越发的厌恶,这恶毒的男人,正事儿不干一件,只会兴风作浪,非得弄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才高兴!想着想着就怨恨起这人来,一定要把这妖孽给灭了,挫了他的锐气,教他永无翻身之日,如此她才会高兴。
玉寒既然这般想了,那肯定也是这般做的,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趁着活着的时候替自家大美人多干点儿实事儿,说不定日后还能青史留名,有什么不好呢?作为一个极其具有行动力且十分聪明的女子,玉寒将一切计划好了也就动手了。
杀人实在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又费神又费力,最重要的是不讨好,她家的大美人压根儿就不愿意领情。挑灯夜看疆域图,她不得不苦笑:“我容易吗?个个都那那般眼色看我。”可最终也不过是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委屈了一辈子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了。你会甩脸子,我也会,左右咱们就这么耗着,什么时候我死了,你也不用记得我,也免得教你伤心难过。
说是一回事,可她家大美人冷若冰霜的同时还老是拿着那种“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眼神儿来看她。她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大哭一场,她能吗?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她只能一边儿冷眼看着,一边腹诽:少爷我还没死呢!你就这般哭丧着脸,那少爷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连活都不用活了?
没办法啊,她只得走得更远些,邳州够远了吧?可是还是不够啊!她家大美人丢下整个朝廷奔过来,此等荣光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她也舍不得,越是想到马上就要死了就越是贪恋那样的温柔,还有比坚冰融化更教人心暖的了吗?她那般不容易才夺得大美人的心,教她就这么放手她不愿意啊!
好容易终于整垮了那一肚子坏水的妖孽,本来想就那么弄死他的,可不知怎的,看着那人要死要活的表情她就难受,莫非是自己要死了也就越发的惜命,顺带着连旁人的命都舍不得断?玉寒这般琢磨着,又冷哼了一声:“你哪里惜命?你要是惜命就该跟那妖精一般的美人儿春风一度,还耗在这里等死做什么!”
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又念叨开了:“若是真那么干了我家凤美人岂不是要被气死?我一个人死也就罢了,何必教金贵的大美人也跟我一道呢?这天下还不都指望他了?他好好活着,快活活着,那才是正经!”但是为什么心里头就那么酸呢?大概是这般美人无福消受的缘故吧。
南方诸镇兜了一圈,累得要死要活,一边喝着齐博臾的血,一边耗着自己的命。玉寒觉得好笑:对仇人就该饮其血,啖其肉,她这会儿可不就是在干这种事情吗?就这么活着应该也不错,又伤不着旁人的性命,自己又能活蹦乱跳。脑袋里闪过一张人脸,她那点快活劲儿立时没了,啐了自己一口:“呸!你还有没有心啊!暖儿都死了你还想着快活?当真是没心没肺吗?”
于是那活着的念头彻底作废,左右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她家大美人也有好女子照顾了,连娃娃都生了,这下她可以走得稍微顺心点儿了。这次老天爷没再来折腾她,为什么?换人了呗!齐凤臾熬不住了啊!冰山大美人也会为难人,从前人家是不屑,现在不一样了,人家满心满意都是你,为了你连“求”这个字都说出口了,你怎么还不松口呢?
她哪里是不想松口啊,她不知道怎么松口啊。一想到暖儿的死,再想到自己这被绛珠仙掏空了的身子,还是算了吧。她这边才下定决心,那边又出事了,锦煜姑姑从南疆杀回蟾都了!两方对峙,本以为又要九死一生,却不料暖儿回来了!还给自己解了毒。
玉寒看着玉暖消失在她眼前,还留下一句:“阿姐,要快活……”她莫名地想哭,你这死孩子,你这么一来一去的教阿姐怎么快活啊!没办法啊,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必须得好好活着,这不她家大美人抱着她,说的那句话深得她心:“那就快活吧……”
走!咱快活去!一路上齐凤臾抱着玉寒奔回合鸾殿,整个椋宫震惊了:皇后回来了!其实玉寒躲在大美人的怀里,脑子里只有一句:“少爷我从来都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