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照馆内无人,皆在门外候着:四少处理朝政之时不喜人打扰,这种时候千万别去触霉头。南疆,巫蛊盛行之地,民风却是淳朴天然,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出内乱呢?玉寒一直在想:莫不是景荣侯余孽未除干净?
谢御庭自是不消说的,早已被满门抄斩,鼎盛一时的谢家就这么毁于一旦了,楚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亏得楚家早就看出风向,极早抽身,这才免去诛灭九族的大灾,楚良虽未被处决,可楚家的威势早已不复存在。
兵部和工部的人马早就换成了自己人,冧州、邛州、邳州,以及迟延四镇的大小官员也被换了血,如今这等情状贼子怎么也不可能再兴出什么风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思前想后,玉寒脑中浮现出一人的脸庞:和善可亲,温文秀丽,而那人行事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难道是她?
是了!迟延山一出事儿良辰苑就易主了,当家的如今是凉云,那锦煜姑姑去了哪里?想到此处,玉寒立刻赶去了内侍监,其后还去了一趟宗人府,看罢人事存档,她才确定:南疆霍乱乃是有人刻意导演,而那人正是锦煜!
昔年皇贵妃来自南疆,乃是南疆王的嫡女,如此便全都明白了:锦煜是皇贵妃自家中带到蟾都来的,自然也是南疆之人,景荣侯因了败坏伦常而被贬,抑或是因了不愿兵败而无东山再起的筹码,故而没有在邳州兵乱之时利用南疆那块地方,可锦煜未必就不能。
那要解决这趟麻烦,关键自然在齐博臾。于是玉寒起身,去了关押景荣侯的偏殿。“侯爷别来无恙啊?”这二人见面似乎倒不似四少与睿帝相见之时那般尴尬,反而更为自然。齐博臾带着脚镣坐在殿中的交椅上,神情淡淡,“无恙,无恙。”
“南疆的事情侯爷也该有所耳闻吧?”玉寒在他侧旁的交椅上坐下,好似闲聊。
齐博臾却是不答,端详着眼前这人,说道:“你还剩半年时日,不好好歇着,操这份心做什么?”或者你出了宫去,逍遥一回,也好过呕心沥血而死。
“这个还是拜侯爷所赐呢!”释然之后便不生怨恨,这一点玉寒很是豁达,左右是要死的人了,何必为了什么爱啊恨的纠结至此呢?就好比琼泰殿上的凤美人,于她这个死人的眼里,也就是曾经一现的昙花罢了。“不说这个了,我只是来问问侯爷,你知不知道这事情?”
这话的潜台词很是明显:是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你若兵败被擒,只要未死,锦煜皆照着原先的计划行事。齐博臾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是因了第一句的凉薄,还是第二句的疏远。
阶下之囚做久了也便失了志气,倒不是不如从前那般能忍,而是……天窗被捅破了,他明了时不我待,他赢不了了。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于此际行反叛之事,有违天道。他认输,他不仅输给了眼前这个女子,他还输给了睿帝的神武英明。既然如此又何必教自己心生不快?摇了摇头,齐博臾道:“本侯阶下囚一个,到哪里去窃听这等军国要事?”
“锦煜姑姑迟延之战时是不是去了南疆?”玉寒又问。
“她那时候管着本侯的铁器供给,至于去了哪里……本侯向来是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曲折的。”不过凭锦煜的心机,回到南疆也不是不可能。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玉寒也不恼,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她站起身,掸了掸前襟,就要离去,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叹息:“你如今……太瘦了……”
玉寒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来,所见的便是微微抬着头的齐博臾:布衣褴褛,不复昨日光鲜,脸上神情有些哀戚,不为自己,只为他眼中所见的人。“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呢?每月十五,取本侯鲜血一杯即可康健宛如常人,又不伤人性命,何乐而不为?”
玉寒不语。
“你不是恨本侯的吗?教本侯兵败如山倒不就是想要看本侯落魄潦倒吗?如今有机会可令你饮我血,啖我肉,你怎又不懂得把握时机了呢?”他倒是宁愿这人能按照他说的那般来做,省的自己总是对绛珠仙之事耿耿于怀。
“我饮你血,然后教你以己之身赎罪?那我的罪孽呢?谁来替我赎?”她问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模样,却是一针见血,直直戳破了齐博臾隐晦的心思,“你若真想赎罪,怎就不拿你的命来忏悔?”
齐博臾被噎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是他怯懦,他怕死,即使苟延残喘也好过一命呜呼。他舍不得自己的命!
“佛陀以身饲鹰,普渡众生,我玉寒没有那样的大德,不会成就你这般隐晦的心思。我死了,凤臾指不定会要你给我陪葬,届时我也无需手染鲜血。”玉寒说得恳切,言辞之间的淡漠显而易见,她早已不在乎。
“你就舍得齐凤臾手染鲜血?你舍得让他罪孽深重?”齐博臾反问。玉寒呆住,他继续道:“看吧,你舍不得,既然如此何不折中一番?你这般与他僵持,心中郁结,更是命不久矣,何必食古不化呢?”
“你不会懂……”
“本侯是不懂,两情相悦便可,管它生死利害?你那脑袋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非得自欺欺人。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是从前笑傲人间的四少!”她难道不知道她如今好似一捧冬日将融的雪吗?那般朦胧的脸面,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仙去一般。何苦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侯爷豁达,玉某佩服。”作了一揖,玉寒转身就走,她不能留在这里,她会被劝服,齐博臾太厉害,每一句都切中她心中利害,教她反驳不得!她就是自欺欺人,可她除了自欺欺人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怎会明白本侯有多后悔……本侯舍不得你死啊!本侯舍不得啊!”那人落荒而逃,他却依旧端坐着,喃喃自语间愈加地替那女子难过:如此佳人,早逝未免太过可惜……
玉寒出偏殿时听到一声鸦啼,她立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此刻是春日,龙眠殿上空却飞着几只乌鸦,这实在是诡异得厉害。脑海中立刻想起四个字:巫蛊之术。难道有人在宫中行如此之事?心中如是想着,脚上立时变了方向,转身朝龙眠殿去了。
到了门口,梁公公候在外头,见着玉寒刚要通传,却被止住了。玉寒就站在南窗边上,避开窗口,静静地等在那里:果不其然,只须臾光景那乌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殿中,玉寒小心看去,正落在九龙玉案上。
齐凤臾正在批奏折,突然出现了一只乌鸦,他也被惊着了,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得那乌鸦嘴巴一张一合,正是再说:“陛下,锦煜想与您做一笔生意。”女人的嗓音,而且是玉寒最为熟悉女人的嗓音。
齐凤臾早就听闻有奇人能令鸟雀开口,却不料此间竟有人以此物为媒来深宫与他说话。一字令下,道:“说!”
“锦煜知道景荣侯如今身在内宫,性命无忧,也知道玉家四少身中绛珠仙,命不久矣。”面前乌鸦的模样丑恶,齐凤臾听得此言更是握紧了拳头,而这一切皆落入凝神谛听的玉寒的耳目之中。“陛下若想令四少完好如初,请于今夜子时只身亲自带景荣侯于原景荣侯府相会,锦煜定当授以结劫之法。”
冷笑一声,齐凤臾道:“齐博臾早已是说了,除了那两种法子,绛珠仙无法可解,朕凭什么信你?”
好一阵死寂,乌鸦扑棱了两下翅膀,许久才吐出一句:“凭锦煜是南疆大祭司的弟子。”又是一阵死寂,齐凤臾对上乌鸦那两只令人恶心的眼珠,道:“好,今夜子时,景荣侯府。”得此应允,乌鸦振翅,忽然一阵电光石火,转眼功夫便又不见了。
梁公公和周遭侍候的人都宛如雕像一般,似乎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玉寒小心走过去,低声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听道什么了吗?”梁公公一惊,腾地转过身,连连摇头。
只有她才听得见!眼中莫名出现了许多画面,有景荣侯府的五行阵法,有锦煜姑姑,有齐博臾,还有倒地不起的齐凤臾!一年以来,她时常可见这类莫名场景,随后便是……等到某个时候这些场景一一被验证,难道……她也如曾经的暖儿一般,有了窥视未来的能力?
那……凤臾……会死吗?一阵心惊,她立时转身回了碧照馆,她得想法子让齐凤臾今晚出不了文宣门,一定要将他留在椋宫,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