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2316年。
地球。
华夏联合大学。
“我很抱歉,在这样糟糕的时候让你们听一场这样糟糕的演讲。因为你们是华夏联合大学的高材生,你们肩负振兴联邦的艰巨任务。我希望你们能头脑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的境况,并发自内心地感到忧虑。”格雷教授面色沉重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这个来自华夏联邦太空能源战略研究所的能源专家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充满着焦虑。他曾经在联邦的很多大学做过演讲,但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他的演讲甚至被讥讽为“最糟糕的演讲”。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他的观点能够在这里得到一点认同,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联邦最好的大学的太空科学学院的学生们。
近五百名学生在这样的开场白里安静下来,疑惑地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
“他到底想说什么?”达西压低了声音说,同时配合着嫌恶的表情。和绝大部分大二的学生一样,他对这些老学究的态度已经由尊崇过渡到不屑了。
“除了他自己,只有天知道。”维克头也不抬地接道。他正用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专心致志地折纸飞机。
格雷教授用焦虑的眼神环视了一下偌大的阶梯式报告厅,发现大部分人都开始注意他,他对此感到满意,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这么专注地听过他的演讲。他背后的巨大屏幕正播放着联邦的矿工们在小行星上劳动的场面,四处都是林立的井架,宽大的索道一端连在井架上,一端连在悬停的运输舰上。
“也许,”格雷教授清了清嗓子,“你们觉得我的观点是杞人忧天,或者,或者是危言耸听。因为你们的教科书告诉你们:我们的太阳系地大物博、资源丰富、能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拥有半个地球的矿藏、整整一个月球的氦3、还有土星和木星丰富的氢气能源以及小行星带广阔的X区”
“维克,”达西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脑袋,“我跟你打赌,这将是我听过的最糟糕的演讲。”
“你根本就不应该进来。”维克还是没有抬头,他的杰作就要完工了。因为有事做,他并不觉得有多难熬。
“你以为我疯了吗?要不是兰特那个混蛋用综评学分来威胁我,我会到这里来听一个糟老头胡说八道?”达西直起脖子,冲着维克吼道,把对兰特的愤怒都发泄到维克身上。
兰特是他们的教导官,每个学生的综评学分都是他说了算,所以他很乐意用这张王牌来胁迫别人去做一些他们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这次学院费了很多周章才请来了联邦最着名的能源专家,他不能让学院领导和专家失望,于是,达西和维克等人就这样被逼来撑场面了。
维克对达西的愤怒并不理睬,利索地把手里的飞机完工了,抓起铅笔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然后趁格雷教授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的时候,把它投了出去。虽然中间隔着三张座位,但飞机还是准确地击中了目标。
“事实的表面确实如此,”格雷教授并未发现维克的小动作,继续说道,“联邦的能源舰队络绎不绝地往来于太阳系,把大量的能源与矿石运回地球,并且这种规模正在越来越大,以致我们的地球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们的机器日夜运转,我们的飞船燃料充足,我们的电灯通宵明亮。据估算,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太阳系内的能源还能供我们开采一百年,直到我们死去都可以高枕无忧。”
格雷教授的声音依然不高,但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的。然而他声情并茂的演讲并未得到多少关注,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演讲还没有表达出任何有价值的内容。他背后的画面已经变为正在太空里航行的能源舰队,数百只运输舰排列整齐,气势庞大。
“嘿,我在跟你说话呢。”达西对维克的沉默极为不满,提高了声音说。
“你最好去揍兰特先生一顿。”维克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被他击中的目标一个侧面看起来漂亮优雅的女生。
女生捡起纸飞机,抬头寻找它的来源,刚好遇到维克那张灿烂的笑脸。女生回以笑脸,然后低头在纸飞机上写了一通,趁格雷教授转头的间隙把它投了回来。维克捡起一看,原来的“维克”下面多了两个字:丽莎。
达西探过头瞟了一眼,说:“你觉得你能追到她?”
“谁?”维克正低头写字,一时没有明白。
“丽莎。”达西说。维克这才发现被他偷窥了,赶紧抬高手臂挡住了达西的视线。
“你觉得我追不到吗?啊?”维克反问,一边飞快地写着字。
“我跟你赌三百块,给你三个星期。”达西很高兴维克这么回答他,他觉得这是最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了。
“一言为定!”维克头也不抬地应道。
讲台上的格雷教授这时飞快地打着手势,看架势是要讲到重点了。
“但是”他的声音明显提高,并且有意把音拖得很长,以引起尽量多的注意,“一百年后呢?一百年后,能源枯竭,太阳系只剩下贫瘠的泥土和岩石,机器停止运转,飞船无法飞行,城市陷入黑暗。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结局呢?会是什么结局?”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给听众一点思考的时间。
然后他接着说:“我们已经不能只满足于在太阳系内争夺几个铁矿了,我们必须走出太阳系,寻找新的能源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可是,我们的政府宁愿每年花几千亿去开采小行星,却舍不得在外太空能源探索上花一分钱;而我们的联邦公民们,宁愿狂热地怂恿政府和美英联邦争夺一颗小行星,却把一切有关能源危机的言论视为惑众妖言!”
“这个老头疯了,开始攻击政府了。”达西看着激动不已的格雷教授,幸灾乐祸地说,他倒是很想看看格雷教授还有什么激进言论。
“如果政府当他是疯子,谁会在乎他的攻击?”维克说着,又检查了一下飞机上的字,瞅准一个空子,把飞机投了出去。
但是这次没有那么顺利。不知是由于激动没有把握好力度,还是因为丽莎扭动了一下身子使飞机失去了目标,小小的纸飞机轻巧地掠过了丽莎的座位,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掉头朝讲台那边飞去。虽然飞机的高度不断下降,但阶梯式的地形使得飞机并没有很快落地。
包括格雷教授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有人在搜寻飞机的来源,有人在观察格雷教授的表情,也有人趁机放松了一下精神。
最终,载着维克的深情的纸飞机在格雷教授的脚边着陆了。被打断了演讲的格雷教授一直盯着它,现在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上面的字。他的表情很难看,但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制。
“是谁扔的?”格雷教授冰冷着脸沉声问,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等了十秒钟,没有人站起来,也没有人敢吱声。
“你要我念出来吗,先生?”格雷教授咬着牙齿说。
眼看是已经躲不过去了,维克只好站了起来。格雷教授找到了目标,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维克。虽然由于长期从事研究工作,使得格雷教授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依然凌厉,尤其是在他心中充满怒火的时候。维克的目光只和那双小眼睛对视了半秒钟,就不敢再看。
“你把这里当成交友派对了吗?”格雷教授强压怒气问。
这句话像是烧得冒烟的油锅里溅进了一滴水。话音未落,五百人立刻笑作一团,报告厅霎时变得像派对一样混乱。
格雷教授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满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不许笑!”他“砰”地一掌拍在讲桌上,最前面的几个人差点被吓得跳起来,整个报告厅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你们这群饭桶!一群寄生在联邦最高学府里的寄生虫!你们的父母养育你们十几年,难道就是让你们这样羞辱一个长辈?政府花那么多钱培养你,难道就是让你们这样放纵享乐虚度光阴吗?既然你们喜欢享乐,那你们还有一百年的时间!一百年后,你们就像那些肮脏的老鼠一样躲在黑暗的角落等待灭亡吧!只能是灭亡!”
愤怒之极的格雷教授大声吼完之后,一把扯下耳麦,甩在地上,抓起他的资料夹,像头公牛一样冲了出去。自动感应的厚重铁门及时地打开,才没被他撞上。
近五百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搞懵了,或者是被格雷教授一顿臭骂警醒了。报告厅沉默了三分钟,然后有人开始收拾笔记本走了出去,达西夹在人流中涌出了大门。最后,偌大一个报告厅就只剩下事故的两个当事人维克和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