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腿上的箭伤虽然没有完全痊愈,还经常性地隐隐作痛,但疮疤已好。大宋的帝国精神更时时在催动太宗及时立功,而不是及时行乐。所以他在经历多次战阵,身负重伤之后,仍然不忘“恢复”汉唐旧疆。
“杨无敌”雁门大捷
“满城之战”后,大宋与契丹又有多次局部战争,都以大宋胜利而结束。
太宗在河北和关南地区,安排转运使,负责筹划兵马粮草,开始更积极地准备打仗。整个北部防线都知道与契丹殊死搏斗的年头来临了,边帅们都有了“积极防御”的意识。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底,边境开始不断有捷报传来。
岚州(今属山西吕梁)言:在三交口(在晋北)破契丹千余众。
忻州(今属山西)言:在本州破契丹数千众,斩首四十五级,获鞍马、铠甲;并生擒六十人,献往朝廷。
这两地都在晋北“杨老令公”杨业驻泊之地,战役指挥应与杨业有关。
关南也有一场大战,捷报说:破契丹数万众,斩首万余级,获骆驼五十三头。太宗下诏,将骆驼分给有功军校。
更鼓舞人心的是,平定北汉之后,大宋在河东一带得到了42000多匹优良战马。大宋曾在中原南方圈养马匹,但品种不佳,不适合战阵使用。这一次得到的战马都是汾晋燕蓟之种,高大、耐寒、善于奔跑。太宗很高兴,特意在京师景阳门外设“天驷监”,门左门右各有两座马厩,分别以禁军校官左右飞龙使为左、右天厩使,闲厩使为崇仪使。后来战马繁殖越来越多,又将战马分到附近诸州牧养,这是后话。
长期以来,购买马匹,是大宋不小的财政支出。当初太宗曾委派中使赵守伦主持此事,有政策性优惠,高价收购优良战马,在京师和诸州经营多年,到了太平兴国四年(979)时,国家已经得到173000多匹良马,合太原良马总计21万余匹。大宋赖此组织起战力不俗的精甲骑兵。
“满城之战”后,“蛮夷”也有了“畏服”。西南夷有乱事,已平定;占城国(今越南中南部)遣使来贡方物;拓拔(西北族群)首领派所部酋长等人来朝贡。大宋威风在。
天平兴国五年(980)三月,归降大宋的“杨老令公”杨业在雁北又打了一个出色的歼灭战。
太宗赵炅得到杨业之后,知道他“老于边事”,对北边边防大事很在行,就任命他做了一员边将,在三交口都部署潘美麾下,主持晋北地区防御契丹的工作。杨业从太原往忻州去的时候,太宗还给了他一份“密封囊装”,包裹甚为严密的行李,里面都是丰厚的赏赐。杨业很早就倾心大朝,又有太宗厚待,知恩图报;更对契丹侵占幽云十六州耿耿于怀,于是,尽心于国防。
“满城之战”后,第二年初,时当太平兴国五年三月,公元980年,契丹制定了新的南侵战略:在山西北部组织西路军、河北北部组织东路军,分头南下。西路军十万先行,杨业首当其冲。
杨业据守雁门关。契丹大兵已经到达雁门北关。杨业的确“老于边事”,他熟悉此地地形。雁门关高耸于山上,俯临关北,易守难攻。杨业留下将帅主力守卫雄关,自己带领数千精骑,从雁门关西口,也即代县西北的西陉口,远远地迂回到契丹背后。
几天之内,完成部署。杨业奉行的战术是:发现即意味着打击。当契丹发现宋师时,宋师的打击已经开始。
契丹慌乱中,指挥十万大军准备调整战术,但雁门关北门已经打开,守军呼啸而出。没有什么军队经得起南北夹击。“雁门之战”,杨业斩杀契丹驸马侍中也即契丹主的女婿宰相萧多啰,擒获契丹都指挥使也即总司令李重诲。辽师大败而归。
杨业一战成名,从此以后,“杨无敌”大名响彻汾晋燕蓟,契丹人人知道有此一人,对杨业颇有敬畏,边军望见杨业的军旗就要退走,不敢轻易接战。
太宗闻讯甚为高兴。
“明法科”
契丹西路军失败后,又于半年后组织东路军围攻瓦桥关,试图“收复”当初被周世宗收复的关南之地。在契丹看来,石敬瑭既然已经割让了幽云十六州,关南三州也在内,那就应该是契丹的固有领土。而大宋则认定,不仅关南是汉唐旧疆,燕蓟也是,山后诸州也是,志在必得。
这一仗打得艰难。
打仗之前,大宋还在推进文明建设。
第一就是礼制建设。鉴于五代乱世,礼崩乐坏之惯性局面,鉴于太祖曾经使用过“江湖手段”收兵权,以至于朝纲不整,太宗下诏:以后凡是遇到朝会,都要以恭谨虔诚之心对待;都要严肃礼敬进出宫门,雍容端正两班就列;如果不能端谨,喧哗失礼,有关部门应该提起弹劾。
随后,还有科举制度的改进。原来有个“明法科”,但举子们选考这个科目的不多,因为诸书中,关于法律经典,缺少传承,世代承习者不多,于是,废除了这个科目,改在其他科目中兼考“明法”。又因为原来有个“通《三经》”的科目,但“三经”卷帙不轻,估计举子们难于全部精通,于是分为三科;但诸科之中,仍然需要补考法令。进士、举子,到了应试日,要由主考官引用历史上的法律疏证文字(譬如《唐律疏议》的解释文字、《宋刑统》的解释文字等),考问法令律条的大义。此举意在争取录用更多明德、明法的考生。将来这些学生都要到地方任职,而地方官,除了收取赋税之外,就是处理法律纠纷,地方官需要懂法。大宋是从干部考核即开始推进法制建设,用意深,程序正,效果佳。
大宋还在司法实务上做了部分改进,起用了一批懂法的官员。
太祖时曾有一项法令:禁止民间倒卖假茶。当时规定:倒卖一斤假茶,打一百棍;二十斤以上正法。当时茶叶已经成为中原地区的日常消费品,但不法商贾往往造假牟利。太宗在战前重申了太祖时的法令,但补充一条:“滥,论罪。”如果滥用这条律法,用法不当,也是犯罪,要追究刑事责任。
史馆还纂修完成《太祖实录》五十卷。
耶律休哥斩杀宋将张师
契丹方面,则命令祭司祈祷天神、地神和兵神。
起兵之前几天,契丹主耶律贤还率文武祭祀了军旗、军鼓。
随后,耶律贤亲自赶到幽州,车驾驻扎在城内,指挥督阵。
几天之后,耶律贤又继续南行,到达固安,亲自指挥攻城。于是,“瓦桥关之战”开始了。
大战之前,两相比较,大宋更从容一些,也更自信一些,但准备得也确实疏略了一些。太宗并没有宣布“战时条令”,国内一切按部就班,也没有安排瓦桥关的纵深防御。只是当他得知耶律贤到达固安后,才有了北上御驾亲征的意见,太宗下诏道:“自京师至雄州,发民除道修顿。”从汴梁到雄州,征发民工修整大道,以利于车驾和大军顺利通行。
太宗这边准备北上时,战役已经打响。
为了解决宋师的被动局面,大宋镇州、定州、关南等地的边防军,在一个新月初生的夜晚,主动出击,派出了一股精干部队,袭击契丹大营。战略意图是:敌众我寡,乘敌人不备,先行骚扰,灭了敌人锐气,以待后战。
但契丹节度使萧干、大将耶律赫德早有防备,宋师夜袭不成,退还本营。
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是:刚刚就任契丹北院大王的耶律休哥也来到了瓦桥关,驻扎在关口的东边。萧干等率领的契丹兵在瓦桥关的北面、西面。瓦桥关事实上已经被围。宋师守将张师见状不妙,于是开始突围。他率领兵勇,已经进入契丹阵中了,但在耶律贤亲自督导下,契丹大阵不乱。耶律休哥更跃马入阵,直接来战张师。张师不敌,被耶律休哥杀死。张师部下害怕,只好退回城中。
几天之后,大宋关南边防军在易水南岸列阵,与契丹夹河而望。但宋师并不准备马上发起攻击,正在持重守卫,一方面声援瓦桥关守军,一方面等待京师援军——太宗已经走在路上了。
耶律休哥知道必须首先发起攻击。他陈说了急击的重要性,契丹主认为有理,支持他的意见。耶律休哥坐骑为一匹金黄色的战马,契丹主耶律贤担心被宋师识别出来,箭弩定点集中发射,主帅危险,于是让他换上黑甲白马。
耶律休哥开始率领草原最精锐的骑兵渡河进击。
宋师没有挡住他的攻势,大败。
耶律休哥乘势一直追击到百里之外的莫州(今属河北任丘),俘获宋师将军数名,斩杀甚众。
凯旋后,契丹主赐给耶律休哥御马、金盏,赞美他说:“爱卿勇猛超过了你的名气。如果我大辽人人都像爱卿这样,还有什么忧虑不能攻克南朝?”
但关南边防军也不是吃素的,在大将崔彦进率领下,成功地举行了一场反击战。太宗安排好京师留后,北征,到达长垣县(位于河南东北部)时,接到了崔彦进的捷报:大破契丹万余众,斩首三千余级。
太宗高兴,当即任命崔彦进为关南兵马都部署,关南战区兵马总司令。
“辽主引兵还”
太宗再次动了“乘胜取燕蓟”的念头,想再次攻伐幽燕,甚至安排好了北伐阵容,但遭到了诸臣劝谏。太宗于是问当时的一等一大学问家,翰林学士李昉。李昉认为时机不到,现在应该“养骁雄,广积储”,培养骁勇雄才,增广积累军备,利用一年左右时间,那时“用师未晚”。史称“帝深纳其说”,太宗深深地赞同李昉的意见,接纳了他的劝谏。恰好契丹被崔彦进打痛,而大宋皇帝正带着京师禁军准备北上抗辽的消息让耶律贤心里没了底,史称“辽主引兵还”,契丹主带着草原兵回去了。太宗很高兴,认为耶律贤败退,乃是对宋师的畏惧,于是,在河北短暂逗留后,回到汴梁。太宗赵炅还为此写了一首诗,全诗今已不存,但内中两个句子却留了下来:
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
这诗浅显易懂,气魄非凡,但也隐含了虚骄之气。一战下来,太宗还以为“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以为意。他认为还有机会……
但太宗回转之前,起用了名将曹翰。给他的任务是:修缮雄州、霸州,以及附近各个军事要塞的城防设施,并且开辟一条南河,要从雄州一直到莫州,以此来通漕运,将来有战事,可以转运粮草——水运一般要比陆运省时省力,远距离转运尤其如此。还要修造大堤,以备滹沱河流域的水涝灾害,东西向的大堤也有益于迟滞契丹骑兵。
曹翰于是调集数万民工,开始干活。他相当于临时充任了边境工程兵总司令的角色。他干得不错。
这个工程过于浩大,需要大批木料。曹翰鬼才,不想从内地转运,决计从契丹辖境山林间伐木。他派遣了一个小分队,名为“五骏骑”,五个人骑着五匹马,每人手执一面小旗。遇到前面有林木,就举青旗;遇到有烟火,就举红旗;遇到有敌寇,就举白旗;遇到有池塘,就举黑旗;遇到有丘陵,就举黄旗。如此,则视力所及范围内,地形地貌、契丹动静,可一望而知。
当初,每遇到契丹南侵,大宋这边就会升起狼烟,以示边警,然后宋师就会大规模集结。曹翰就让人在边境各处举烟,但见狼烟四起,边境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契丹并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一时以为有伏兵,因此蜷缩在附近城中不敢靠近边塞。曹翰当即指挥工人跟着“五骏骑”,入山伐木,得到巨大的建筑木材数万株,车载肩扛,从容地回到要塞。
曹翰督工,用了几十天的时间,完成了太宗交给的任务。
“不为家贫卖宝刀”
曹翰嗜杀。在周世宗时,曾经做枢密承旨。一次世宗征淮南,留下一千多副铠甲在正阳(在今河南驻马店东南),随后又得到南唐的降卒八百人,派人往京师递送。曹翰正在从京师往淮南去见周世宗,过了正阳十几里地后遇见了这一批降卒。他担心降卒们待会儿走到正阳,知道有现成的铠甲,会劫了兵器作乱,就假传周世宗的旨意,将八百人全部杀死。等到他见了周世宗说此事,周世宗不高兴。曹翰说:“南贼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归了我们,并不是心服。征淮南得到的器甲,都在正阳,万一被他们夺了,那是又出来一个等着征服的淮南啊!”尽管杀俘不祥,但周世宗想想,算啦,没有给他定罪。
周世宗临终时,召大臣范质等参与顾命,曾要范质以王著为相、曹翰为宣徽使。但范质考虑的是,王著太爱吃酒,曹翰则“饰诈而专”,好装点自己的诈术,行为专断,于是没有执行世宗的临终遗言,只让曹翰做了德州刺史。
太祖时,收江南,曹翰独当一面,克复江州(今江西九江市),但因为南唐兵将据城据命,顽强抵抗,城破后,他有了屠城之举。这是大宋对内对外战争史上的一笔罪恶,由曹翰书写。
曹翰虽然平江南有功,但是杀人屠城事,性质太恶劣,一直到太宗时,多年在“环卫”,没有升官。所谓“环卫”就是禁卫军官,有多种称号,但属于散职,史称“皆空官无实”,一般用来措置闲散武臣。这种官职俸禄也不高。一天太宗安排内部宴会,侍臣都要赋诗。曹翰因为是武官,没有邀请他参与。他于是自我推荐说:“臣少年时也曾学诗,请求也参加宴会。”太宗笑着答应了他。宴会时,太宗又对他说:“卿是武人,请以‘刀’字为韵,上一首诗吧。”曹翰拿过笔,很快写好:
“三十年前学六韬,英名常得预时髦。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云高。庭前昨夜秋风起,羞睹盘花旧战袍。”
这诗写得酸不溜丢,大意说,我曹翰乃是一军事家,过去有功,现在还能拉起强弓,但看着过去旧战袍,又不能有作为,很是惭愧。关键词是“不为家贫卖宝刀”。意思是我现在生活很困难,陛下您看着办。
太宗看了也很难过,想想这也是一个战功卓著的将军,现在居然到了要“卖刀”的地步,就从“环卫”一下子给他升了好几级。
曹翰与崔翰齐名,作战骁勇有谋,立功也不少,而且有慷慨散财之举,乃至于他死后,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宋师》本传对他的评论是:
“至于好谋善战,轻财好施,所至立功,则未有优于曹翰、崔翰者也。然不可与古之良将同日而语者,崔之论奏平燕,未免出于率尔;而曹之杀降卒,屠江州,则又过于忍者也。君子谓功莫优于二子,而过亦莫先于二子,信矣。”至于有谋略善于打仗,不重钱财乐于施舍,到哪里都能立功,则几乎没有比曹翰、崔翰更优秀的了。但二人还是不能与古之良将同日而语,原因就在于:崔翰当初论讨伐幽燕,出语未免太轻浮草率,结果导致大败;而曹翰则杀已经投降的俘虏,还在江州屠城,则是太过于残忍的人。君子认为:功劳没有几人比二曹优异,罪过也没有几人比二曹严重。
我认为这是公允精当的评价。
太宗从河北回到汴梁之后,文武大臣中的一些人提出应该再次“速取幽蓟”,尽快收复契丹所占山前之地。“幽蓟”,也称“燕蓟”,即幽州与蓟州,今属北京、天津,宋初属于“山前”之地,也即太行山以东之地,为幽云十六州的组成部分。以“幽蓟”代言十六州,主要代言“山前”之地,是大宋君臣口头禅。
但也有人反对这个意见。
太宗时代,如何对待草原帝国,大宋内部开始出现类似后来南宋的“主战”“主和”两大派系。
这两大派系,一直延续近三百年,与大宋帝国相终始。细考诸说,会发现,基本上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中反对讨伐燕蓟的大臣主要有赵普、田锡、王禹偁、张齐贤等。但太宗时代的“主和”派与南宋“主和”派不同之处在于:太宗时的“主和”派,大多认为战争时机不到,如果时机到,可以与草原一战。所以太宗时代的“主和派”实质是“缓战派”,并非一味主和。
平塞寨“守卫战”
“高梁河之战”后,大宋与契丹的战事还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