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广州、武汉相继被日军占领,抗日战争进入更为艰难的阶段。但日军的“速战速决”的战略设想也彻底破灭,它对陷入持久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而感到苦恼,于是作出了新的抉择。正如刘伯承所料,日军痛感八路军、新四军开辟的敌后战场是他的“盲肠炎”,因此,停止了对正面战场的进攻,开展了对国民党的诱降活动,邀约国民党领导集团与之合作,以共同建立所谓的“东亚新秩序”。这立即在国民党领导集团中起了作用,以汪精卫为首的亲日派,于1938年12月辗转赴日接受招安;国民党军队由于有美英的后台,没有放下抗日旗帜,但在行动上响应了日军“集中主要力量打击共产党”的号召,制定了《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决定挑起和共产党及其军队的“摩擦”。
陈赓以他政治上的敏锐性,洞察时局发展的趋向,1939年伊始,就在《日记》中写道:
今年当为胜利年。但估计其艰苦当百倍于去岁,因为胜利只有从艰苦中求得。想到日寇将要举行对华北的“扫荡”,将来汉奸的猖狂,顽固分子的捣乱,我军对外需要粉碎日寇汉奸的“围剿”,对内又须防止与争取顽固分子,工作的艰苦,当可预为想象。这些都要求我们以大无畏的精神,至高无上的民族真诚,善于使用与紧握统一战线的武器,以布尔什维克的风度,埋头苦干,来应付此种艰苦的事变,坚持华北抗战。只有这样,才能克服目前困难,引导抗战奔向胜利之途。
1938年12月21日,陈赓率领第三八六旅和先遣支队三大队再下太行山,跨过平汉铁路,东进河北省南部平原,直接领导那里及山东省西北地区的抗日斗争。
第三八六旅的第七七二团奉命留在太行山,保卫八路军总部,陈赓现在指挥的是第六八八团、新一团和补充团。到了平原地区后,发现群众抗日情绪异常高涨。看到抗日部队同日伪军打仗,即全力以赴进行支援,连伤兵的转运和安置都包了下来。有些信奉天主教的群众,在教堂做礼拜时,嘴里还悄声地祷告:“愿上帝保佑八路军,保佑他们多打胜仗。”
部队在临漳县稍事休息后,按照刘伯承指示,由陈赓率领第六八八团、补充团和青年纵队第三团,驰援鲁西北,以便恢复和发展那里的抗日局面。由王新亭率领新一团和先遣支队第三大队进到肥乡县地区,积极开展对日伪军的袭扰活动。
1939年1月10日,陈赓指挥部队袭入鲁西北的高唐县城,第六八八团先在城外扫荡了伪军,然后奋勇登城,反复冲锋,攻入城内,虽然伪军未全部消灭,但已四散瓦解。然后又袭击恩城,破坏津浦铁路线;接着陈赓又回师河北省南部,1月24日指挥部队夜袭曲周县城。25日,日军派出装甲车9辆和骑兵数十人,企图趁陈部疲劳之际,进攻其驻地安儿寨,没想到陈赓指挥部队已迂回到他们身后,向日军猛冲,毙敌50余人,骑兵全被消灭,击毁装甲车4辆,剩余敌人狼狈逃窜。陈赓的另一部则攻入鸡泽县城,毙伤日伪军50多人,将伪县政府捣毁,汉奸大部被击毙。2月1日,曲周县敌人调集汽车10余辆,炮数门,上午10时突然对陈赓部队发起进攻,陈赓指挥补充团突击敌人右侧背,第六八八团突击敌之左侧背,对敌形成包围之势,激战数小时,敌趁黄昏突围,击毙伤敌百余人,击毁汽车2辆。
这期间,陈赓和王新亭考虑,部队挺进到平原地区以来,虽然转战东西,但是敌人遭受的损失不大,因而仍然盛气凌人,狂妄自大,每次受到八路军袭击后,必然派兵追击,进行报复。有鉴于此,陈赓打算利用敌人的这种骄纵心理,布置一个圈套引诱敌人,打它一个诱伏歼灭战。这个设想很快得到刘伯承的批准,并且作了批示:“这个想法很好,鬼子是市利的东西,这是日本法西斯狂妄独尊的必然表现。他看不起我们,受了袭击必然不服气急于报复。日军大本营不是说,要利用我们退避的心理,奋勇进击,穷追而消灭吗?是可以用伏击打它个冷不防。关键是地形要选好。”陈赓立即将师长的指示传达给大家,从此议论的中心是:这个伏击战场选择在哪里好呢?
讨论中有人说:“敌人的骄横,是我们诱歼它的条件。但是这里是平原地区,又是冬季,到处是光秃秃的平地,这有利于敌人快速部队的行动,而不利于我伏击部队的隐蔽和出击。”
王新亭点了下头说:“说得有理。不过,只要我们注意调查研究,多多请教当地的老农,相信在这块大平原上一定能找到一个埋葬日本侵略军的坟场。”
“政委说得好。”陈赓接过话茬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人是活的,想吃肉,还怕找不到杀猪的地方吗?’”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会场顿时活跃起来。陈赓接着说,“自古战争是最讲究地利的,我们要想尽办法注意选择有利于我军设伏,而不利于敌人行动的理想地形。”
会后,各单位都派出人侦察敌情及寻找理想的设伏地点。还请当地干部、群众给予协助,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作为诱伏敌人的好“口袋”,这就是香城固村的西北方,地处黑龙港流域,是一个带形的沙河故道,四周长满了丛丛红柳和野枣树,地势十分倾斜,形成一个洼地,西边靠近张家庄,是一道由西南伸向东北的大沙岗,长有二里半地,沙高达数丈,这块洼地可以构成一个天然的钳形阵地,把洼地紧紧地夹在了中间。陈赓仔细地看着地图高兴地说:“啊!好‘口袋’!确实是个很理想的袋形诱伏敌人的阵地。不过,还要亲眼去看看才行。”
关于敌情,周希汉参谋长汇集了对敌侦察情况说:“目前,对我根据地‘扫荡’的日军,在占领了束鹿、巨鹿、广宗、威县、临清、武邑等县城后,开始将其主力转向我南宫、枣强、冀县等地实施合击,仅以一小部分兵力守备城镇据点,维持其后方补给线。威县是日军后方补给线上的一个重要据点,由第十师团第四十联队一部分兵力守备,周围的曲周、广宗、清河等县城,只有少数日军和伪军防守。而广大乡村和威县以南之邱县、馆陶地区,因日军兵力不足,无法占据,仍控制在我军民手中。”
大家七嘴八舌发言后,陈赓说:“从地理位置和大家对敌情分析来看,威县城的敌人是可以作为我们诱伏的对象。”
王新亭支持陈赓的意见,认为威县到香城固地区距离大约30里,只要部队隐蔽得好,封锁消息做得好,敌人是不会觉察的。“是否可以把设伏阵地和诱伏对象这两个问题定下来?”
陈赓立即表示:“可以定下来。当务之急,是赶紧去看地形和熟悉地形,以便迅速行动,防止‘夜长梦多’,敌情变化。”
第二天拂晓,由旅领导带领各团干部亲赴香城固地区,进行了秘密察看。有的人对洼地的面积作了估量,有的人亲自藏到红柳和野枣树中,看看能否隐蔽好部队。
看完地形后,陈赓经过周密思考,确定战斗部署:以第六八八团第一营配置在香城固正面阵地上,担任正面的阻击任务;二、三营担任从西向东的侧面出击任务;以新一团的一个营担任曲周县方向的警戒,防止敌人增援;新一团另两个营,担任切断敌人退路的任务。此外,陈赓还命令第六八八团、新一团、补充团,各抽一部分兵力,分别在2月7、8、9三天连续袭击威县县城,千方百计地引诱日军出城。旅部的骑兵排和自行车侦察队则专门担任诱敌深入的任务。
陈赓针对任务,还分别提出了要求,强调说:“一、设伏部队,一定要构筑好防御工事,作好伪装,隐蔽好部队。香城固村虽然有寨子可守,但也要认真构筑工事,并严密封锁路口,决不能让日军进村负隅顽抗,一定要将鬼子兵堵在村外歼灭之。二、担任诱敌任务的部队,要采取夜间袭击的战术,进入城内,以短兵火力给日军以杀伤,既要把鬼子兵打得痛,打得狠,又要能够迅速撤离。使日军误以为我们是些不堪一击的游击队,才敢于远离其巢穴,孤军出城向我军‘钓鱼’部队实施深追。三、当日军已经上当,钻入我军设伏的‘口袋’之后,新一团要迅速前出到香城固正北方向,扎死‘口袋’。这样就可以使日本鬼子处于腹背受击的困境,既不能前进,又无法后退。待日军的有生力量受到极大杀伤,也就是我军向其发起总攻的时刻。”
在场的干部听完陈赓的部署和要求后,都感到此次伏击作战方案,计划得很周到,布置得很恰当,个个都表示有信心、有决心完成任务。接着,王新亭对政治工作也提出了要求。
此后,连续三天,干部、战士为了打好这一仗,除担任诱敌任务的部队,连着几夜袭击威县县城之外,大都是每天拂晓前就得隐蔽地进入伏击阵地,冒着凛冽的寒风,卧在冰冷的沙窝里,一动不动地等待日本兵进入伏击圈。
连续三天对威县县城的袭击,几次袭入城内,给敌人造成很大损失,日军终于被激怒。2月10日下午,日军第十师团第四十联队一个大队长率领一个加强中队,乘9辆汽车,带着机枪、步炮,气势汹汹地追击着第三八六旅的“钓鱼”部队,向香城固驰来。当陈赓向部队通报了敌人已经上钩的情况后,广大指战员迅速做好了近战的一切准备。
4时许,日军的汽车队一面乱打着枪一面驶入了第三八六旅的伏击圈,沿着干涸的沙河滩向香城固村开来,当他们先头汽车刚刚行驶到香城固村北口时,埋伏在那里的第六八八团第一营立即猛烈开火,迎头痛击日军,第一辆汽车当即被击毁,击毙车上的日本兵10余名,他们的大队长也被击伤。敌人遭此当头一棒,顿时慌乱起来,急忙跳下车,向第一营阵地实施反扑,几次冲锋被击退,于是接替指挥的安田中队长改变战术,指挥一部分兵力将攻击矛头指向东南方向的庄头村,妄图迂回包抄香城固村。但是,当这伙敌人刚刚接近庄头村边时,却又遭到补充团的猛烈射击,将它堵了回去。接着补充团的第二营和第三营又向日军出击,由东向西,将日军压向沙河洼地。安田意识到上了八路军的当,中了埋伏,急忙命令其士兵爬上汽车,掉转车头,向北面的威县方向逃跑。
这时,陈赓命令部队所有火力,向日军射击;又命令隐蔽在北面的新一团迅速出击,卡住敌人的逃路。于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炮弹和投来的手榴弹,如飞蝗疾雨,一齐射向敌群。此刻,副旅长许世友离开了指挥所,跑到了新一团部队当中,挥着手大喊:“同志们!坚决堵住敌人!决不能叫他们跑掉一个!现在杀敌立功的时间到了!”一直到新一团第二营跟着他冲到伏击圈北口的一个土岗上面,并且用火力封住了日军的退路——扎住了“口袋”口,他才哈哈大笑止住了脚步。
激烈的战斗进行了半个来小时,日军已被第三八六旅团团包围在一个椭圆形的大沙窝里,汽车陷在沙里开不动了,安田只好命令鬼子兵抛弃汽车,集中火力,向扎口袋的新一团连续发起4次猛攻,企图打开一个口子逃命,但均被新一团击退。
陈赓密切地注视着战斗的进程,心中很高兴:计划实现了,日本兵被牵引进了洼地,被包围住了。各级干部均以身作则,处处起模范作用,身先士卒,率领战士多次打垮敌人企图突围的猛攻。但是也有担心,看似胜券在握了,实际并未最后解决。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
果然,战斗持续到黄昏,被围日军看到难以突出重围,就向北面发出一串绿色信号弹,向威县、曲周的敌人求救。敌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沙窝里东窜西跑,安田组织力量继续猛攻新一团第二营阵地,为了突围竟然抛掷起毒气弹。新一团团长丁思林立即组织投弹组使用集束手榴弹,利用爆炸的气浪驱散毒气。此时,陈赓命令各团紧缩包围圈,迫使敌人怕伤着自己而再不敢使用毒气弹。
激战中,被新一团第二营杀退的日军,找不到合适的隐蔽地形,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陈赓认为时机已到,立即命令“发出总攻信号!”顿时冲锋号声响彻原野,战士们跃出阵地,端着刺刀、拿着红缨枪,高喊着“冲呀!”“杀呀!”,从四面八方冲向敌群,很快就将这伙侵略军歼灭在沙窝里。
夜色渐渐降临,在汽车燃烧的火光下,第三八六旅派人打扫战场,在一个大沙丘后面,发现尚有5个受伤的日本兵躲在那里。看见八路军来了,其中一个跳起来举起战刀向战士砍去,结果被骑兵排长挥起马刀拦腰砍死。从被俘的4个日本兵口中得知,那个举刀顽抗的家伙,就是安田中队长。
至此,整个香城固诱伏战胜利结束,共击毙日军大队长以下250多人,俘虏10人,烧毁汽车9辆,缴获山炮1门,九二式步兵炮2门,轻重机枪及步枪数10枝。第三八六旅伤亡50余人。
陈赓所以能创造这个“得意之作”,并非偶然。他准确地掌握了敌人行动规律,指挥敌人前来就范,真正做到知彼知己。当然也由于日军大队长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过低估计八路军的力量,盲目进军,造成了随机决策的错误。当出现了八路军骑兵部队狙击的情况时,他没有认真思索,没有了解前面的军情,即作出冒进的决断,造成满盘皆输的结果。这证明他随机决策的“功力”,较之陈赓不可同日而语。
香城固诱伏战斗,是八路军粉碎日军对冀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中的一次主要战斗,是平原地区反“扫荡”作战中的一个光辉战例。
刘伯承对这次战斗非常赞赏,指出:“这次战斗敌我伤亡的比例是四比一,我们的代价是小的,是赚钱的生意。这是个模范的诱伏战,应当表彰。”他并为这次战斗总结了经验:第三八六旅作战集团的口袋布置得好!其优点:第一是善于示弱诱敌,特别是激发了敌人轻视八路军的骄纵心理。第二是善于把敌人诱导到机动的围攻位置,而且把附近的房屋都占领了,让日军没有办法固守,也没有办法逃脱。第三是善于协同动作。
香城固一带的人民群众更是欢欣鼓舞,他们编了一首民谣,歌颂第三八六旅,歌颂香城固战斗:
三八六旅好儿郎,领导是陈、王。
沙滩布下口袋阵,香城固四面撒罗网。
大汽车冒火光,日本鬼见阎王。
解了咱们心头恨,保住咱们好家乡。
这次战斗后,蒋介石和当时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也分别致电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和彭德怀副总司令,嘉奖第三八六旅。蒋介石2月14日原电如下:
朱总司令玉陛:
刘师陈旅努力杀敌,斩获颇丰,即希传谕嘉勉。
中正寒
第三八六旅撤离香城固地区的第二天,日军出动了70多辆汽车,满载着2000余名日军,在两架飞机掩护下,向香城固猛扑而来。在香城固没有找到第三八六旅。于是又出动5架飞机,在大炮和坦克的配合下,向尖冢地区进攻,企图寻找八路军决战,最先头的装甲车上,还贴着“专打三八六旅”的标语。日军整整追寻了7天,没有见到第三八六旅的踪影,打罢香城固战斗后,第三八六旅已经奉命西进,跨过平汉铁路,返回太行山,在黎城地区进行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