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住在南昌,正在指挥军队第四次围攻以江西省瑞金县为中心的共产党的中央苏区。听见陈赓被捕,非常高兴,但是又听说他坚持不转向,又有点着急。于是命令把陈赓押解到南昌来,他要以全国最高统治者的身份,以老校长、老领导的身份,来做陈赓的工作,陈赓怎能不买账呢?
陈赓被押着坐轮船到九江,然后改乘火车到南昌。一路上,敌人看管很严,不准他和别人说话,但陈赓不管那一套,见到人就大声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和红军作战的英勇事迹,人们很愿意听他那慷慨激昂的演说,听众越来越多,引起押解人员的恐惧,就把他关在房里不准出来。
到南昌后,陈赓被押到市中心洗马池的江西大旅社。这是他第三次进南昌,所以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原来南昌起义军的总指挥部就设在这里,自己曾在周恩来指挥下,做政治保卫工作,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次是这样的回来了。
两天后,邓文仪带了很多礼物来看他。邓文仪是湖南省醴陵县人,和陈赓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的老同学,曾去苏联中山大学学习,回国后,自称是“第一个受俄国教育又转而反对苏联的人”。1927年“四一二”事变后,曾任黄埔军校“清党检举审查委员会”负责人,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因此深得蒋介石的信任,调来做他的侍从秘书。1932年,蒋介石仿效德国希特勒国社党的法西斯独裁统治,在南京成立了“中华复兴社”(又名蓝衣社),邓文仪担任过该社的中央干事会书记……陈赓对这位“同乡”兼“同窗”是非常熟悉的。
邓文仪一见到陈赓,就滔滔不绝地讲什么“共产主义已经失败”,“民主在中国不实际,中国需要校长这样的强有力的领导”等;还说蒋介石在励精图治,某高级将领因嫖妓受了处分,某高级官员因腐化而被枪毙;还说已修建了很多公路,有的铁路正在开工……蒋介石不是不抗日,而是在积极准备对日作战;还说“校长的愿望就是要把所有黄埔军校出来的军官争取回来。”邓文仪的口才是出名的,他认为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说服陈赓。
但是没想到却碰了个大钉子。陈赓义正辞严地驳斥了他:“你们修公路、铁路,是为了打共产党、打红军。你们积极打内战、镇压人民,对日寇侵占东北、进攻上海,却奉行不抵抗主义,简直成了卖国贼!”邓文仪拿来纸笔是叫他写悔过书的,陈赓却把每张纸都写上“坚决打倒卖国头子蒋介石”字样,并且用笔在墙上写满了类似的标语口号。
邓文仪的谈话持续了两天毫无结果。不能说邓文仪不努力,他曾拿来一份蒋介石签发的命令的副本,内容是送给一个叛徒一笔巨款。那人原是共产党员,投靠国民党后在参加围攻江西省中央苏区时,被红军击毙;还说,只要陈赓写个悔过书,蒋介石可以叫他当师长,或者当围攻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第三军的参谋长等等。
陈赓对这一切的威胁、利诱均嗤之以鼻,指着说:“你叫我写的,全在墙上了,请仔细看吧!”
陈赓在监狱里被关了一个月,胡子长得很长,身上虱子很多,衣服也破烂不堪。一天,邓文仪拿来绸子衬衣,哔叽长袍,还有裤子、礼帽、鞋子等,说蒋介石要亲自接见他,叫陈赓刮脸、洗澡、换衣服,还说:“你去见校长蓬头垢面的这个样子,多不礼貌。”陈赓瞪起了眼睛:“是你们把我整成这个样子嘛!你们对我不礼貌,叫我怎么对你们礼貌!”他拒绝接受这一套。
下午,陈赓被带进一间宽敞的客厅,里里外外站满卫兵。坐下不久,听到楼梯上响起吱吱嘎嘎的皮鞋声,蒋介石故意一边下楼一边大声说着:“陈赓在哪里?陈赓在哪里?”意思是想叫陈赓站起来迎接他这个老校长、今天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陈赓却依然坐着不动,顺手抓起一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假装看报,不理睬他。
报纸被邓文仪抽走。蒋介石走到陈赓面前望着他,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你是陈赓,是校长的好学生仔,黄埔的杰出学生。你虽然政治上犯了错误,校长从来对学生都是爱护的,宽大的,我可以原谅你。”
陈赓把脸转到另一面,冷冷地回答说:“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陈赓时常想念童年的家,特别在疗伤治病躺在床上的时候。那连绵起伏的小山峦,那块绿色的谷地,潺潺的溪流,高高的水坝,清澈泉水旁的那个温暖的家,就会浮现在自己的眼帘。但自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不仅自己成了被追捕的人,家也被蒋介石破坏殆尽了。父亲接连两次以“赤匪家属”名义被捕入狱;五弟也因受牵连被捕,家产被官府敲诈一空,经济上彻底破产,不得不搬到尼姑庵去借住……《陈赓祖居图记》也曾写到了家乡情况:
祖父屡遭国民党迫害,曾两次入狱。为此,家中田产消耗殆尽,至抗(日)战(争)前夕,仅剩宅前一亩三分水田。抗战爆发后,祖父变卖剩余家产,偕全家老小外出躲避战火,受尽颠沛流离之苦。祖父母在劳顿异常、贫困交加中相继去世。至此,陈家田地宅院尽属他人。
陈赓那温馨的家乡梦早就被击得粉碎了。蒋介石是个什么人?其说话的实质是什么?陈赓一清二楚。他为了自己的理想,正如作家周立波1938年采访他时说的:在蒋介石面前,“他不怀生望。他坚决不写悔过书,宁愿清白地死去。”“表现了中华民族的优美精神,就是保持气节的坚贞。”
蒋介石为了缓和气氛说:“嗨,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家都是黄埔的老同志了。黄埔人都应当团结救国。你跟着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弄成这个样子,我告诉你,黄埔的校长决不杀黄埔人的。嗯……”他看着陈赓想了想,还是换个话题好。“你才从大别山来,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老百姓还过得下去吗?”
陈赓转过身来,瞪着他:“你派兵去那里打仗,杀人放火,他们过不下去,不也得马马虎虎过嘛!”
蒋介石从来没听见人这么和他讲话的,怒火中烧,但又不便发作,尴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久才站住说:“你不要老这样想不开。只要你过来,一切好办。愿意带兵,好说,可以随便挑一个师。”
陈赓冷笑了一下:“你不是早就说过不能叫我带兵吗?我也决不做你们的官。共产党员怎么能像你们那样,榨取人民血汗来供自己享受呢?更不会去给帝国主义当走狗。今天落在你的手里,我没有任何幻想。还是那句话,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吧!”
“嗨,陈赓,你怎么会这样想不通呢?”蒋介石做着沉痛的样子,“你看,现在国家弄得这样糟,剿匪死伤30多万人。中国应当团结起来,不能再这样牺牲下去了……”
陈赓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国家弄得这样糟,还不是应当由你负责。是你背叛革命,发动内战嘛!”
陈赓声色俱厉的讲话,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很清楚,使蒋介石觉得自己大丢面子,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陈赓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这个态度……应该悔过!应该悔过!”
十分难堪的蒋介石正在无法下台的时候,听说东北军将领于学忠要见他,就“顺坡下驴”地对邓文仪说:“你好好劝劝他,这样不行。”并转过脸对陈赓说:“以后邓文仪代表我和你谈话。”然后匆匆走了。
邓文仪把陈赓送回旅馆,叹了口气说:“哎,真想不到你会是这个样子。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陈赓笑了:“这能由我吗?枪毙吧。”
“如果不枪毙呢?”
“那就放我走。”
邓文仪思索了一下说:“如果真的放了你,你回到红军那儿能不能告诉黄埔同学,只要他们回头,校长是不会杀他们的。好吗?”
“不好!”陈赓摇了下头,“我怎么能背叛共产党,做这种事呢?”
“啊,那就不好办了。”
于是邓文仪又派人把他押回南京,重新关进牢房,继续逼他自首、悔过。
这时,中共党组织和宋庆龄等人都在继续营救,为陈赓奔走呼号,弄得国民党杀他有顾虑。此外,蒋介石还想把红军中的黄埔军校学生争取过来,以打败红军,杀了“黄埔三杰”之一的陈赓,怕失掉全国黄埔军校学生的心,一直犹豫不决。陈赓在《我的自传》中曾提到这件事:
在狱中凡四月,当局用尽威吓利诱(手段),我丝毫未为所动。因以黄埔关系,红军势大,当局幻想以我影响红军中之黄埔生,被释放。
陈赓瑰丽的战斗生涯,在《我的自传》中只写了不到5000字,所以许多事都没有详细写。如果真的那么痛快地释放了他,堪称一世之雄的蒋介石,岂不是太善良了吗?《我的自传》中所说的“释放”,是指从南京监狱的大牢中放了出来,陈赓和难友们告别时,还挥着手大声喊着:“同志们!再见了!将来我会带着10万红军打回来救你们!”对这样的人蒋介石怎能“放虎归山”呢?是蒋介石和邓文仪见对陈赓来硬的不行,改为采取软化的办法,把他弄出大牢,送到一个小楼里软禁。虽然还有卫兵看管他,但允许他上街小范围内走动,还供应好吃好喝,找人陪他玩。
陈赓被捕后,抱着一死的决心和敌人斗。到了这时,发现敌人没有马上杀他的意思,就想设法逃走。于是刮了胡须,穿上干净衣服,不和他们吵闹了,变得随和起来,有好的就吃、就喝,也表示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玩玩了……使敌人觉得软化的办法在生效,对他就放心多了。
有一天,有个陈赓早就认识的外号叫“广东麻子”的共产党员,化装成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和另外两个同志协助他逃走了。
陈赓从南京逃到上海,找到了中共党组织。这回却没有能见到王根英。因为王根英听到他被押解去南京的消息时,惊得晕倒在楼梯上,手中抱着的小知非也被摔下楼,幸好被一个过路人抓住了一只腿才得救。此后她被家人送到杨家滨农村去养病。陈赓在上海不能存身,中共党组织叫他迅速离开上海去中央苏区工作。行前陈赓设法见到了岳母,他本来要带王根英一块走的,但发现她在农村回不来,就向岳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这次要走得很远,短时间不能回来,根英和孩子只有请你老人家照顾了,以后一定报答。”就匆匆走了。
王根英虽然没有见到陈赓,但是听到他活着回来的消息,当然很高兴,病也就慢慢好了。回到上海继续参加工作,但不久被叛徒出卖,国民党将她逮捕关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