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属下已命人搜遍整座皇城,但仍不见太医踪影,太医好像……平白无故蒸发了一样。”
禁军侍卫统领已经退下去好久了,可那“蒸发”两字却仍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回荡,南宫霖脸色铁青,浓密而充满威严的眉毛紧皱,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没有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感,更多的只剩下被极力隐藏着的疲惫。
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会凭空蒸发?若说出这话的人不是他最为信任的王统领的话,南宫霖绝对会先治他个办事不利的大罪!
气氛无比凝重,空气仿佛就要凝固了一般,捧着茶盏站在南宫霖身侧的小太监,许是资历浅的缘故,见皇上如此神态,浑身像筛糠似的抖着,连带手中的茶盏也发出轻微的声音。
本来就已经心烦到极点,那茶盏极低的“叮叮”声,此刻在南宫霖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额上的阴云也越聚越多,发髻间开始有细小的汗珠渗出,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拳头也渐渐攥紧,终于——
“砰”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上好的太平猴魁泼了一地,散发出浓浓的茶香,悠悠地弥漫了开来,汉白玉雕成的玉兰花盏是番邦进贡来的新品,平日里南宫霖最喜欢的一套,今日却瞬间碎成了星子。
被皇上发恨推开的小太监脸色由青转白,抢死似的,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躲避地上的茶盏碎片,“噗通”一声跪在南宫霖面前,连忙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着还抬手狠狠扇自己的嘴巴。
站在旁边的尹卿月冷眼旁观许久,那小太监自扇的响亮耳光声,一下一下地在寂静的大殿之上回荡,让她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余光清扫,月辉般的眼眸划过身旁那个看似冷静睿智,实则善良心软的女人,南宫啸不动声色地吟沉了下,仍旧是那副冷漠的神色,也仍旧是那种清冷的声音,“还不快下去!”明显是对那运气不怎么好的小太监说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却都能被人清清楚楚的听到,仿佛一股携带着冰凌的风,钻进你的耳朵,若不是尹卿月了解他的为人,也真不敢想象,如此冰冷的声音是从一颗有温度的心里发出的。
如临大赦般,那小太监连滚带爬的从大殿侧门落荒而逃。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南宫霖知道,他生气的时候,只要他不先开口,皇子们是不敢说话的,这是从小的规矩,尹卿月到皇宫这么久,第一个学到的规矩就是这条。
“啸儿,关于太医突然失踪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才华卓越,心思缜密,虽年纪轻轻,可很多政事上却有极为独到的间接,很有他南宫霖当年的风范,这也是他为什么将南宫啸立为太子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国家,需要的是一个像南宫啸一样任何时候都冷静到极致的君主。
迎着父皇期盼的眼神,南宫啸其实一时间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并没有着急回话,薄唇谨慎地抿着,本就冰山一样的面容,此刻更是让人觉得发寒。
“太医院对每个太医的籍贯和详细的住址,包括所有直系和旁系的亲朋都有调查和记录,可让王统领到太医院档案房调用,只要他跟认识的人一接触,我们就可以得到消息。”南宫啸顿了顿。
“但太医离奇失踪的事情,和卿月有关药粉的新发现,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若太医失踪事件另有人背后指使的话,恐怕会因为某些消息的泄露给接下来进一步的调查造成阻力。”
其实有些话南宫啸不说,南宫霖也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不希望那种情况变为现实。
最了解皇后身体状况的人,非太医莫属,找到了太医,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他们恨只恨没有早一点想到将太医保护起来,才弄得现在如此被动。
尹卿月看着这对父子非常神似的神态和面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透出来的,她的脑子也在飞速旋转着。
她知道他们担心的是什么,那就是太医并不是失踪了,也不是“蒸发”了,而是被灭口了!若真是那样的话,除非南宫枚肯主动说出她知道的所有真实情况,否则,即便是平时杀伐决断的皇帝,也无能为力。
自己心爱的人被伤害而束手无策,甚至连原因都搞不清楚,这种无力感,尹卿月可以体会,因此,之所以如此拼尽全力地想要弄清这件事情,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国君的同情。
世界上再伟大、再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皇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继续审问二公主殿下了。”尹卿月的声音不卑不亢,表情也是。
这件事说大了,是一国之母的安危受到了威胁,有损皇室的形象,说小了,其实可能就是皇帝的家事,而且现在最有嫌疑的还是皇上的女儿,提出这个建议之前,尹卿月其实也犹豫了好久,不过最后还是一咬牙,提了出来。
南宫霖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抬手艰难地揉了揉已经紧到一定地步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长出了口气。
“啸儿,你看呢?”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问别人意见问的最多的一次,他真的已经烦闷到没办法思考了,连日的失眠,让他本就已经开始慢慢衰老的身体,开始渐渐有些不支起来。
这个发现,让一直不服老的他开始有些失落。
一边是父皇和母后,一边是妹妹,远近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南宫啸虽阴冷,可面对亲情,还是没办法完全做到无感,或许身为旁观者和局外人的尹卿月,现在看的才是最清楚的吧。
况且这个女人那小小身体和柔美面容中所掩盖着的聪慧和勇敢,已经曾不止一次的带给他惊艳的感觉,所以在这种关头,见父皇问,他便想都没想地决定要暂时依赖一下她,“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说完,转头望向一直隐在自己背影后的尹卿月,眼中充满了坚毅和相信,似乎还有一丝丝祈祷和盼望,不过后面的这种情绪实在是太微细了,以至于尹卿月在注意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南宫啸,那个挥手间就能决定天下事的是非、天下人的生死的男人,那个向来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唯一掌控者的男人,竟然会有祈祷和盼望的情绪?
可当她收敛情绪准备再次确认的时候,她的读心术却只从南宫啸身上察觉到了一如往常的静漠。
“好!那既然如此,你二人现在就到玫儿寝宫去,事不宜迟,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情况弄清楚,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我!”今夜,他就在这等!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他要的不是休息,而是真相!
似是感受到了父皇身上传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挫败感,南宫啸心中微微一惊,不着痕迹地替这位严厉的老人捏了把汗,虽然很担心他的身体,但还是没有任何违逆地应承了下来,躬了躬身子,表示告退,便举步朝殿外走去。
“卿月告退。”急急地告了一声,不等皇上回答,尹卿月就也紧跟着南宫啸如流星般的步伐跑了出去。
本就清冷的大殿上,因为两个人的离去而显得更加没有生气了,南宫霖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无力地靠着椅背,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皇上勤政的大殿到二公主南宫玫的玫瑰阁,要通过整个后花园,白日里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和假山怪石,已经消停了下来,仿佛在太阳下妖娆久了、疲惫了一样,此刻安安静静地隐藏在黑暗中,只是在接触月光的时候,悄悄地散发着些毫不引人注目的银辉。
估摸着已经是子时三刻了,并肩而行的两个人除了旁边打灯的太监和宫女之外,没带任何随从,被花香和草木香包裹着的他们,丝毫没有感到一丝享受的愉悦,而是不约而同地眉头紧锁。
以前这个时候,尹卿月不是在跟丫鬟在屋里打打闹闹,就是已经抱着被子睡大觉去了,可今天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太子,你想好一会儿怎么开口继续问二公主了吗?”她试探性地问道,实际上只是想让这路显得不那么长。
“没有。”南宫啸沉沉地说。
也是,又不是第一次问南宫玫了,每次她不是一个字都不说,闷不吭声,就是撒泼打诨,装疯卖傻,有的时候不答反问,弄得人很没办法。
要知道,她们要去审问的这个对象,可不是普通的嫌疑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虽然说旧了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真正碰上这种事情就说不准了,否则就以尹卿月的本事,那还不被得封为“西泽国御用刑讯大师”?
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尹卿月收回那已经飘到天边的思绪,没话找话地接着问道:“那你说皇后出事了,对谁最有利呢?我们是不是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把可疑的人都摸出来,然后逐个盘查?”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暗中连连骂自己是“猪脑子”。
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各种勾心斗角,各种尔虞我诈,即便是再与世无争的人,也会有人想要害你,即便是再受欢迎的人,也会有人讨厌,许多利益纠葛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而是隐藏在你看也看不清、算也算不出的地方。
所以,她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只能无解,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尹卿月琢摸着该说点什么其它的话来把这个没头脑的问题掩盖掉的时候,南宫啸却因此想起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