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古木,垒垒荒冢,阵阵阴风。
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径掩映其间,曲曲折折若隐若现,像极了通往地狱冥府的黄泉之路。
这里虽然距离落星城不到半里,却极少有人经过,人迹罕至,这条小径也早已荒废多年,鲜有人经过此地了。
不过今日却破天荒的来了两人,一老一少。
老者发须皆白,身穿破旧长衫,远远看去倒似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走近一看却让人大跌眼镜。原来此人竟生得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脸如枯松老皮般满是沟壑,面目分外可憎。老者背着个老旧布囊,却不是背在背上而是挂在胸前,右手似意无意地护住,显然里面有什么重要之物。
不过与他一路的小女孩却是生得娇小可爱,粉面玉琢,明眸皓齿,一双澄澈无邪的眸子四处张望,秀眉微蹙,却别有一番韵味。这女孩虽只有八九岁模样,却也初现倾城之姿,怕以后成年又将是一位倾国绝尘的主。
看着周围出现的坟茔越来越多,小女孩拉着老者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俏脸略有几分发白,显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都怪爷爷,早知道是这样一条近道,我才不愿意走呢……”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刚好被老者听到,老者偏过头歉意地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不由得笑意更甚,宛如一朵怒放的菊花,脚下不由得走得更快了。
老者见到了乱葬岗反暗松了口气,只要穿过了这里,翻下山头再走不远便是到他们居住的小村落了。于是右手朝着小路尽头一指,偏过头来对小女孩缓缓道:“小语乖!咱们只要穿过这里就……”
“啊!”
话还没说完,女孩却惊呼一声骤然停下,同时手指着前方,指尖颤抖,目光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事物,却说不出话来。
老者反应奇快,迅速捂住胸口布囊,同时猛地转过头来,不料却听“咔”的一声,不曾想竟把脖子扭了,当即疼得老泪纵横,也不管其他,连忙抽出左手捂住脖子,身体也就那般保持着原样,动也不敢动。
“嘶……凌小语!你鬼叫什么?”老者虽然脖子暂时不能动,不过嘴巴却依旧是好的,忍不住吼道。
“有……有人……咦?爷爷,你脖子怎么了?”凌小语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来,却看见爷爷兀自捂着脖子,眼睛鼻子已然疼得皱在了一起,旋即便明白了过来。看他那滑稽模样,凌小语忍不住好笑,竟连此刻心中的恐惧感都冲淡了不少。
“哼!”老者轻哼一声,听见凌小语说道“有人”,顿时回过神来,心中凛然一惊,暗想难道有人劫财不成?旋即顾不得扭伤的脖子,连忙瞪大眼望向前方,却见一人斜躺在旁边的杂草之中,脸色苍白如纸,与浑身干涸的暗红鲜血形成鲜明对比。若不是见他胸口似有轻微起伏,老者定把他当做是死人了。
见是一个将死之人,老者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表情却是一脸淡泊,眼中不起一丝波澜,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淡淡道:“不就是个死人罢了,这里本就是乱葬岗,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稀奇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点走吧。”说完就连脖子扭伤都似乎瞬间好了,拉着孙女便快步走去。
凌小语听爷爷这般说道,但毕竟只是八九岁稚童,心中仍旧有些害怕,于是双眼直视前方,再不敢四处张望了,随着爷爷战战兢兢地沿着羊肠小路走了过去。
在经过韩渊身旁时,她更是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喘,只是手中冷汗涔涔而出。
“呵呵,没想到昔日名噪一时的鬼面医圣凌玄善,如今却变作了这般麻木不仁冷血无情的模样,唉,今日一见,委实让人心寒啊。”
就在这时,陡然从乱葬岗四面八方传来这种声音,似远似近,飘忽不定,竟让人捉摸不透此人到底是在何处。
凌玄善似有所感,目光如炬,偏头朝旁边不远处一颗古树看去。
此刻他竟全无之前的猥琐鄙陋之相,虽然依旧是獐头鼠目,眸中却电芒闪烁,隐隐之间似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势自他身上迸发而出,如同一头蛰伏的巨龙猛然苏醒一般!
“谁!快出来!不然我爷爷就不客气了!”凌小语心头一凛,率先开口。虽然她知道爷爷会几手医术,但还是头一回听说他还有个什么“鬼面医圣”的绰号,不过也不甚在意。倒是这人竟敢如此诋毁爷爷声誉,绝对不能轻饶!
“呵呵,小姑娘,你若是不信,可敢去探一探那人的鼻息,看看他是否真如你爷爷所讲那般是‘死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却不再像起先那般飘忽不定,而是直接从那棵古树后面发出。
“好!”凌小语此刻竟不再感到害怕,转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韩渊身边,缓缓蹲下,伸出白皙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韩渊鼻下,片刻之后竟如遭电击一般猛然站起,瞪大着眼踉跄着后退半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他真的还活着!”
自始至终凌玄善都没有开口,目光冷冷地盯着从古树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一老一少。这老者身着水蓝长衫,满头银丝,面容清癯,虽然没有任何气息流露,却依旧颇具鹤骨仙风的味道。而一旁的少女则是一袭火红长裙,长发如瀑,柳眉杏目,容貌俊俏,竟如同那画中仙一般!
这不是水爷爷与小琳,还能有谁?
“呔!你这老头,明知此人还有一线生机,却不管不问漠然视之,不仅面目可憎,就连心肠也如此歹毒,此番作为无异于丑上加丑!”小琳杏目圆睁气愤至极,早先若不是水爷爷拉着她的话,恐怕她早就忍不住冲出来了。
凌玄善无视凌小语投射过来的愤怒目光,深深打量了两人一眼,对之前的一番讥讽也置若罔闻,忽然嘴角一咧开口笑道:“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清乐坊的水无月,”他又看向一旁的少女,淡淡道:“这位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澹台琳了吧。”
澹台琳正欲开口,不料却被水无月拦下,无奈只得出气似得跺了跺脚,不甘心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早已落在韩渊身上,脸上担忧之色显露无疑。
“哦?没想到凌医圣归隐山林多年,却仍旧知晓我二人身份,水某当真是受宠若惊得紧呀。”水无月心中一惊,显然没料到竟被这老鬼一眼看出了底细,不过神色依旧,满脸堆笑。
凌玄善眉头微皱,踏出几步将凌小语挡在身后,语气不善道:“老夫不当那狗屁医圣已经多年,你再提起莫怪老夫不留情面了!废话少说!你来此地到底所为何事?老夫可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我……”水无月正欲开口,不料腰上一痛,偏过头却正好对上澹台琳恨恨的目光,旋即回过神来,不由得摇头苦笑,指了指躺在一旁气若游丝的韩渊,无奈道:“我为救他而来!”
说罢也不管凌玄善狐疑的目光,在澹台琳的催促下快步走到了韩渊身旁,随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粒金黄浑圆丹药,眼中的肉痛之色一闪而过,终于俯下身去喂他吃下。
“你倒是舍得,这三黄丹也是颇为珍贵……”凌玄善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凌玄善不愧有“鬼面医圣”之称,只一眼便看出了这丹药底细。就算是在上等疗伤药中,这三黄丹也是颇为珍贵的一种,通常有点势力行走在外的修道者都会备上一颗以防万一。其主材为千年黄龙胆,取自于有百年道行的玄黄蟒中,无奈如今就连普通玄黄蟒已是难得一见,这三黄丹也是愈发珍贵了。
这次出行就连水无月身上也只带了三颗,如今喂这韩渊吃下一颗,只剩两颗了。
澹台琳见韩渊服下三黄丹后煞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些,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至于以后这人是死是活便与她再无半点干系,毕竟平白无故就送他一颗三黄丹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水爷爷,咱们走吧,免得看见某人心烦!”说罢也不管水无月有没有跟上,转身便向着落星城的方向走去。
水无月无奈地摇摇头,抱拳对凌玄善道:“小琳也是救人心切,难免对前辈多有冒犯,还望凌兄莫与小辈计较。水某这就先告辞了!”
他正欲离开,不料却被凌玄善伸手拦下,水无月一愣,却听他缓缓说道:“水兄,你亦知我已归隐山林多年,今日之事……”
“呵呵,恕水某愚钝,不知老人家是何意?”水无月眨眨眼,打了个哑谜。
“嘿嘿!好!”凌玄善笑眯眯地望着水无月,大家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是聪明人,这称呼变化中的深意自是了然,“呵呵,那就慢走!”
水无月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朝澹台琳追去。
“小语,咱们也该走了。”凌玄善心情好了许多,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粗鄙模样。他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心生疑惑,旋即转过身来,却见凌小语小脸转向一边,小嘴撅得老高,一言不发,一副生气模样。
凌玄善知她是因自己见死不救而在生闷气,旋即柔声安慰道:“小语啊,所谓‘人生在世,少管闲事。’这人与我们非亲非故,不用管他啦。再说刚才那老小子不是已经喂他服下丹药了么,想来定是已无大碍,咱们也可以放心走了。”
这时只见凌小语眸中似有泪花涌动,只听她幽幽说道:“刚才那个爷爷说得对,爷爷你真的是麻木不仁冷血无情!我不要你这样的爷爷!呜呜……”说罢小嘴一咧,竟然泪如雨下,哭出声来。
凌玄善顿觉手足无措,这孩子的爹娘走得早,全是他一手拉扯大,平常像个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如今一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早已化了,连忙道:“诶,别哭呀,你说出来,只要你不哭,爷爷都依你还不成么?”
凌小语闻罢顿时止住了哭泣,眼睛红红地边抽泣边问道:“爷爷……说话……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爷爷一言九鼎!小语乖,不哭了。”凌玄善见孙女停住了哭泣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答道。
“太好了!那我们把这个大哥哥接到家里养伤吧……”凌小语突然换了副笑脸,脸上却还挂着泪珠,当真是小孩心性,不过其所做之事却比许多大人都还要成熟得多。
“这……”凌玄善颇感为难,他不愿多管闲事,但又怕宝贝孙女再哭出来,心中天人交战一番,片刻之后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然后费力将韩渊背起来,跟在一蹦一跳的小语身后,脚步蹒跚地向着小村落走去。
不过一路上却在心中不停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抄近道,早已是悔青了肠子。
***
早已走远的澹台琳仍旧显得闷闷不乐,她实在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冷漠无情之人,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生命逝去也能无动于衷。
虽说她平时任性贪玩,却是十分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自然极不待见诸如凌玄善一类的人。
这时见水无月已然跟了上来,澹台月忍不住偏头问道:“水爷爷,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感觉你很忌惮似的。”
水无月听罢目光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沉默了片刻才悠然一声叹息道:“他呀,不过是一个消极遁世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