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自己有时还真是恐怖,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剜下仇家的皮肉,舔着溅到嘴角的血液,把人家痛得大喊大叫却还笑着说:“别动呦,我会很温柔哒。”
露西亚定睛看清脚下那头颅的脸,觉得眼熟,认出时不禁“呀”了一声,竟是当日来叫阿耀去贵妃娘娘宫中唱戏的奴婢,千喜。
露西亚知道那经常来找阿耀的女子就是贵妃王湾,他去打听过了。
“哎呦,吓到您了吧。”一个年老的太监上前赔笑,一把抓住散开的头发,将那颗面目狰狞的头扔回了车上,不禁抱怨了几句,“死了也不消停!安安生生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到贵妃娘娘宫里咯!”
……贵妃?莫不是出事了?
露西亚心里一紧,阿耀和那个贵妃走得这么近,该不会受到牵连吧?
他向戏院飞奔,任后面的老太监怎么叫也不回头。
“这外国佬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
无奈摇了摇头,挥了挥催马的鞭子,“看什么看!快把这东西运出去,臭死了!万一招来什么东西出事了怎么办!”
……千万千万,别出事啊。
…
戏院里冷冷清清的,一众人吹头叹气地坐在大厅,个个没精打采。
露西亚的心凉了半截,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小耀?小耀!”
一定在开玩笑对不对?
戏台上没有佳人,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一寸地破碎,那种讨厌的预感又浮上心头。
“别叫唤了,阿耀昨儿个早晨被皇上抓走了。”
琴师皱着眉打断他,脸上分明写着担忧,“这回恐怕玩儿大了,以前皇上再罚,第二天也该放回来了……”
昨儿个清晨……恐怕正是自己刚刚出宫的时候罢?!
露西亚害怕极了。刚才那堆尸体里,会不会有一个正是小耀?
……不,不可能,本田菊不会杀了他的。
“小耀在哪里?皇上……皇上把他押去了哪里?”
说话已经变得有些困难,他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从来没有害怕过,即便是很小的时候就上了战场,即便是被家族中的争斗残害极深,他从没有害怕过。
——可年轻的皇子现在害怕失去那个人。
“你要救他?”琴师冷笑,“别仗着自己是俄/国人就乱来,你当自己在皇上面前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他咬着牙,克制自己别一拳揍上去。
琴师看见露西亚眼中通红的血丝,惊了一下,无奈地摇头叹气,“你若真要试试,就去北头的监狱找找看罢,那儿一年到头关不了几个人,你若找起来应该不难。”
坐在一旁的其他人都惊讶地看了琴师一眼。
露西亚点了点头,“多谢。”随后毫不迟疑地跑了出去。
“你还真让这家伙去送死?”
“那有什么办法!”琴师狠狠回答,“那家伙刚才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我。他自己要送死,我干嘛拦着他!”
其他人皱了皱眉。
有一个扮老生的戏子突然不紧不慢地说,“我觉得,阿耀有可能被他救回来。”
众人无话。
是啊,能救回来最好。
谁喜欢离别呢?
…
露西亚不知该哭该笑。
当他在昏暗潮湿的牢狱里来见那消瘦身影时,感觉头上那一鼎焦虑消失了大半——阿耀还活着,这使他高兴得要命。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又觉得心里痛得像要涨裂。
那人被吊在房梁上,整张脸毫无血色,一双修长弯眉如今深锁,双眸紧紧闭着,明明表情透着无助使人怜悯,却又倔强地将发紫的唇深深抿成一条线。修长的身体就被这么直直吊着,全部重量都由那不堪一握的手腕支撑——麻绳已被血液染成褐色。
其实阿耀比露西亚想象的还要瘦。露出衣袖的手臂仅是皮包着骨,惨白的皮肤上有血液干涸的深褐色。瘦小的骨架撑不起一身的衣服,衣料松松垮垮地垂着。
“小耀,小耀——”露西亚的理智尽失,发了疯似的拔掉虚套在牢门上的锁,冲了进去。
阿耀不安地动了动,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发不出声音,气流聚集成简单的发音。
“露西亚?”
“是我!你再坚持一下……”
阿耀猛地清醒过来,“……我竟不是做梦?你快走……别管我……”
“放心,门口没人,就算有也不怕。”
解开粗糙的麻绳,那触感刺痛了露西亚。阿耀整个人没了力量支撑,向下倒去,露西亚赶忙将人搂住,却听怀中人轻声呼痛。
他心里一凉,赶紧把阿耀轻放在墙角,“那狗皇帝对你施刑了?”
阿耀苍白地笑了笑,微微摇头,目光瞥向露西亚身后肮脏的地面,“只是被几条畜牲咬了罢了。”
露西亚顺着那道目光转身看去,不禁毛骨悚然——地上赫然蜷着几条长蛇,鳞表失了光泽,似已没了生机。
那是宫中经人训练过的蛇,虽无毒却嗜血,每一口都必将咬穿人之血肉,极受慎刑司的喜爱。
因为,那种冰凉潮湿的缠绕令人窒息,很轻易地攻破犯人的心理防线。
“它们死了?”露西亚掀起阿耀腿上的裤料,那密集的红色小孔令他颤抖。
“对。”阿耀眼中闪过一丝凄厉,他的声音沙哑,这是两天没有没有喝水的缘故,“我在舌头下面压了一个毒囊,只需要用牙齿轻轻一咬……”
露西亚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耀,“你……你服毒了?”
阿耀觉得这傻熊的表情真有趣,弱弱地笑出了声:“无妨,还能坚持一阵,这毒发作的慢。但这群畜牲喝了我有毒的血,真真儿就会丧命。”
他声音有些发狠,即便已经没了力气,说句话都要喘三喘,“若敢来伤我,我必要他付出性命……”
露西亚好难过。他扶住阿耀的肩,轻轻将人搂住,那些蛇本是再大,也不过一路咬到了阿耀的腰上就纷纷毙命了。
“小耀,我刚才好害怕……”他柔声说道,表情痛苦,额前淡金的发丝蹭到阿耀的脸,有些发痒。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失去什么……那一刻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耀觉得眼睛酸酸的。
“傻瓜。”轻轻的声音骂道,明显有些哽咽。
年轻的画师笑了,他俯下身去,吻了吻对方发紫的唇角,“小耀,以后不要离开我,好么?”
阿耀愣了愣。一瞬间,他心里有一份悸动。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任何人。
“好啊。”他费力地抬起手,抚摸那头颜色漂亮的浅发,“这辈子都在露西亚身边。”
蠢熊很好糊弄,简单的一句话就能使他癫狂。
像是得到了允许,温厚的唇紧紧贴住对方冰凉的唇,慢慢吮吸着。
时光静止。
姣好容颜浮现一层红润,那脆弱的美令人心生怜爱。残留的毒液侵入露西亚的身体,没有痛楚,微微麻痹神经,如梦如幻。
雨天的潮湿中携着清寒,发冷的四肢如今却被温暖包围。外头的雨淅淅沥沥,透过小窗传进来,一声一响,击打人心。
——————第三节情初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