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口,只喃喃道:“山鬼只是很小的精怪而已,而且又是在形体毁灭之后仓促找的宿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那个宿主是她。你记住她的样子了吗?就是她夺走了你的力量,让你不能完整。”
苍白少年的脸上浮起冷淡的笑容,“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亲手杀掉她!”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个梦……
离离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熟悉的灰暗的楼道,熟悉的昏暗光线,熟悉的……屋门。
离离傻傻地抱着胳膊站起来,她竟然是在自己家的门口。为什么她突然回家了?
她愣愣地上下左右检视。书包居然还在,手中依然拎着那只装满水的塑胶袋,一条蓝色的斗鱼悠然自得地在袋中游来游去。
她使劲地敲敲头,痛,不是梦。
她又傻傻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书包拿钥匙,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家门。
爸爸在客厅沙发上诧异地丢开报纸:“被雨淋了?还是摔倒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离离把书包放下,迷迷糊糊地说:“嗯,摔倒了……”
“摔到哪里了?下次这么大雨,你就打车回来嘛。”爸爸心疼地指指浴室,“快去洗个澡,要吃饭了。”
她应了一声,茫然地转身朝浴室走去。
妈妈正在厨房烧饭,她听到哧啦哧啦炒菜的声音了。客厅吊灯坏了一个灯泡,依然没有修好。门后挂历上印的清明上河图,桥上被小合画了一个机器猫。茶几上的空花瓶还是落满了灰尘没有花--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小合从卧房跳了出来:“姐姐,我的生日礼物呢?”
离离愣了愣,把手中的鱼递到他面前。
小合顿时一脸不屑:“不是吧,姐,你就给我买了这个啊?家里连鱼缸都没有,难道要养在马桶里?”说完他鼓着腮一脸不高兴地回房间去了。
离离拎着斗鱼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衣服都撕破了好几个地方,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一样--对,她刚刚就是见鬼了。
不,不是见鬼,是做梦!
她摇摇头,把鱼放进脸盆内。
小合的生日蛋糕很香甜,晚饭所有的菜都很好吃。离离正啃着排骨,试图忘掉今晚的一切时,电视里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下面插播一则刚刚收到的消息,紫花路的紫花公园发生了一起恶意破坏事件,我们来看现场的报道。”
电视上播放出被削掉了一半的树木和栅栏的画面,离离目瞪口呆。
刚刚……她在逃命的时候,那些树还毫无异常啊?
这是怎么回事?
离离吃完了饭,拿着茶几上那个广口花瓶去接满了水,把斗鱼养在花瓶里。
看它摇曳着孔雀蓝色的漂亮尾巴,在花瓶里悠闲地游来游去,离离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清冷如雨的男生,她用力敲敲头,强迫自己不再回忆。
这是梦,明天,一切又会恢复平常。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的好运,从此结束了。
“离离,昨天那个电视新闻你看了吗?”第二天早上晨跑时,荧荧忽然问。
离离点点头,昨晚一夜失眠,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现在又必须晨跑,简直要命了:“看了,好奇怪啊……对了,那天你们不是去A学园看超级帅哥吗?有没有看到?”
“唉,别提了,可能是我们花痴得太明显了,柯以律和蔚清宁昨天都没出现。” 荧荧热切地抓住离离的手,“对了,会长已经答应你入会了,你今天就跟我们去行动吧!我们的全称是‘誓死捍卫少女梦想、永远守候白马王子、一心拯救无悔青春的帅哥观光会’,简称观光会!”
离离肃然起敬:“好长的名字啊……那么今天的行动是?”
“有秩序、有目的、有方向性地蹲守A学园大门口,为了青春,为了梦想,为了我们一生的幸福,去守候王子!”
终于跑到终点的离离,无力瘫倒在地。
放学后,离离被荧荧拉到了A学园的门口。
A学园是著名的贵族学校,白色大理石的高大校门,进出的学生都穿着精致剪裁的黑色校服,大门的入口处是欧式喷水池,喷泉口围绕着缪斯三女神。奢华的大片草坪后还有一个鲜花正在盛开的花园,钟楼在葱茏绿树中露出尖角。
离离感叹地说:“荧荧,你说他们要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校门,从校门奔到教室,会不会已经下课了?”
荧荧狠狠地掐了她一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离离只好放弃了诋毁A学园,乖乖站在人群中。荧荧的目光忽然直了,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了来了,他来了!”
喷水池的那一边,有一个穿着和众人同款衣服的男生,正向门口走来。
离离觉得天空上,骤然一个晴天霹雳响起。
是他!那个在暴雨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那个和她一样买了一条斗鱼的男生,那个在公园里,眼神冰冷,企图杀死她的男生!
极大的震惊和恐惧让离离的脚突然发软,眼看那个男生已经走出校门,她立即缩起身子,没用地躲到兴奋尖叫的人墙后。
男生的脚步顿了顿,突然笔直地向这边走来,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
离离紧紧抓住冒着幸福泡泡的荧荧,口中喃喃地说:“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别催眠自己了,白痴。”他清清楚楚地说。
一只手伸过来,将离离从人群中一把拖出,她拼命挣扎,周围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男生的嘴唇缓缓靠近离离的耳畔,无数道震惊、诧异、嫉妒的目光火辣辣地向她袭来。
那个清澈冰冷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说:“喂,就你这身材和相貌,有一点魔族的样子吗?”
“什么……什么魔族?”离离莫名其妙。
那声音带着冷笑,仍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调低低道:“我想山鬼也是无可奈何,只有你这么一个选择,才会不得不如此转移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传出了倒吸冷气声。
离离气急败坏,抬脚想踹,他已经洒脱地闪开,下巴微微一抬:“你也是每天来偷窥的一员?”
离离气急怒吼:“才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昨天你被我追杀之后,就开始迷恋我,今天不顾生命危险来花痴我?”
“我花痴?是你白痴吧?”离离大声怒骂,“笨蛋!疯子!神经病!”
周围的人全都石化了,男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是来找蔚清宁的?你果然是魔族的人?”
“我不知道蔚清宁是谁!”她都快崩溃了。
他却拉起她的手臂,低下头,亲在她的掌心中。
柔软的唇贴在她掌心昨天被划破的伤口处,如同花瓣轻轻落在肌肤上的触感,离离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他要干什么?混蛋啊!她狠狠地一甩手,正要抽回手臂,顺手再给他一巴掌,她那个很小的、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却有鲜血向着空中喷涌而出,就像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以她的皮肤为土壤,向着天空盛开。这朵血花拥有六个花瓣,在阳光下流溢着红宝石一样的色泽。
它在她的手上盛开了不到三秒钟,就突然凋谢,六片花瓣同时蒸发在空中。
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只剩下淡淡一道红色。刚刚那朵花,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离离的心跳仿佛骤然之间停止了。她猛地抬头,声音发抖:“这……这是什么?”
他悠闲自在地放开她的手:“曼珠沙华,神魔的血液或体液相溶的时候,就会从伤口处开出来的天罚之花。”
“曼珠沙华?”离离不敢置信,“那种花我见过,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真相信别人说的,曼珠沙华就是石蒜花?一辈子也不可能看见真正的曼珠沙华的凡人,哪里知道通往地狱的彼岸是什么情形?”他顿了一顿,轻轻地,贴在她的耳边说,“山鬼,你死定了。”
“离离,你是不是认识柯以律?你刚刚和柯以律在一起说了什么?”
“离离,你和柯以律是什么关系?”
“离离……”
离离充耳不闻,抱着包包往前直冲。
要不是他可能对当众杀人还有顾忌,恐怕现在她早已经像昨晚那个女孩一样,尸骨无存了!
魔族,山鬼,那朵她的鲜血开出来的曼珠沙华……
她难道真的,已经被那个女鬼附身,从此变成一个魔鬼吗?她越跑越快,被丢下的那一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知道在街上徘徊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灿烂的霓虹灯,变换着红紫蓝绿的颜色。离离在街上走来走去,死死地盯着那个“有事找民警”的牌子,在脑子里构想着去报警时要说的话--
警察叔叔你们好,我要报警,我昨天看见一个男生在公园里杀人,他现在要追杀我。被杀的是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她被那个男生一弹指碎成了一大堆亮晶晶的碎玻璃一样的东西,而且他还把我的血凝聚成了一朵花,说我是魔族他是神族所以我死定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脑中一片混乱,甚至连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了。一个过了十七年普通生活的女孩子,忽然被人宣布为妖魔,到底,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抱着书包,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有时候是红色的,像那从她的肌肤上开出来的曼珠沙华,鲜艳耀眼;有时候影子是紫色的,就像那个站在暮色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冷淡而令人着迷;有时候是蓝色的,和那条斗鱼一样,那么美丽却永远无法相容。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场大雨。早知如此,昨天早上,她听了那个在路口擦肩而过的少年的话该多好。
可是现在,她已经被附身、被他盯上、被宣布自己是魔鬼,她死定了!
离离很明白,只要柯以律愿意,自己很快就会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化成晶莹的粉末散落。
顺着同样的街道,她来来回回走到第九回的时候,终于还是决定回家。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荧荧站在自己的身后,举着一杯奶茶,用双极其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荧荧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荧荧抓住她的手,“我最好的朋友,看着我花痴柯以律,却从来不告诉我她就认识柯以律!她一定一边看我花痴,一边在心里嘲笑我!你说,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这样对我!”
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应该是我吧。离离在心里默哀着自己,一边赶紧抱住荧荧:“荧荧,我真的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柯以律!我跟他只是昨天偶尔见过一面而已!”
荧荧抬起泪汪汪的脸,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我发誓!只是昨天我在避雨的时候,刚好他也在那个公交车站避雨……”
“骗人!”荧荧根本不相信,“只见过这一面的人,会特地把你从我们这一群人中拉出来,还这么亲密地跟你说话,还亲你?”
离离都快崩溃了:“亲我?那是……”
“那是什么?”荧荧贴近她逼问。
“那是……那是他变态!”离离脱口而出,变态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她的压力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地方, “你知道吗荧荧,有些人,越是长得帅,越是变态!就像那个可以绿吧,看起来似乎是个纯洁、干净、冷淡的帅哥,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变态、混蛋、神经病!”
离离的血泪控诉并没有引起荧荧的共鸣,她只是问:“那么,为什么他对你变态,却不对我们变态?”
“这种事情难道还有人想跟我抢吗?”离离不敢置信。
“反正你给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清楚!”
“这件事……”要怎么说才能算清楚呢?离离欲哭无泪,良久,才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带伞所以在公交车站避雨,刚好遇见他也在那里,我们一人买了一条蓝色的斗鱼。后来,我经过紫花公园的时候,却发现他站在路灯下,然后,有个女孩就忽然出现在半空中,柯以律只用了一个手指就杀死了她!”
“扑”的一声,荧荧嘴里的奶茶全都喷了出来。
“那女孩的身体就变成一片闪闪发亮的浮云,向我扑来,所以柯以律也发现了我,他正在追杀我呢!你知道他在我耳边说的是什么吗?他说的是--你死定了!”
离离恐惧地抓着荧荧的手,一口气说完,才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样。”
荧荧抬起眼看着她:“这么说,紫花公园那些神奇般被削成两半的树木和栅栏,也和柯以律有关系喽?”
离离用力地点头:“我想可能是的,虽然我没见到……”
荧荧忽然将手里的奶茶往垃圾桶狠狠地丢过去:“吴离离,我还当你是朋友呢,你却编出这么好笑的谎话来骗我,我和你再也不是朋友了!”
“这……这不是谎话啊!”离离努力辩解。
“别说了!”荧荧转头就走。
离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汇入人潮中。
那晚离离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她起了个大早,跑过好几条街,到荧荧最喜欢吃的那家点心店买她最喜欢吃的蝴蝶酥。
这家点心店很拽,因为点心太受欢迎,所以每天蝴蝶酥限售三十盒,离离几乎是在开店的一刹那就直冲了进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她抢到了一盒。她捧着盒子奔到荧荧家,开门的却是荧荧的妈妈。
“离离,你怎么在这里?荧荧说她今天要出去看一个什么演出的,没约你一起去吗?”
离离一脸想哭的样子:“荧荧昨天生我的气了,我今天给她道歉来的。”
“啊,你们小孩子又生什么气了?”荧荧妈妈笑眯眯地说,“你快点去找她吧,她去搭十六路公交车到某个地方啦,据说要坐到最后一站。”
“谢谢阿姨!”离离转身就跑。
十六路公交车,最后一站,紫花剧院。
剧院的节目单显示,今天没有什么演出,售票员告诉离离,只有一场不对外公开的观摩演奏会。
离离四处没有找到荧荧,便翻出手机,刚刚找出荧荧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旁边便有熟悉的铃声传来:“滴沥沥沥,滴沥沥沥,春天来了沥沥沥多么美丽沥沥沥沥……”
这是荧荧的铃声嘛! 离离立即转头,发现荧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在打开包翻看手机。离离赶紧冲上去,仿佛进贡一样把蝴蝶酥奉上:“荧荧,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昨天让你不开心了,我该死,我今天向你赔罪!”
荧荧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我不要跟你吵架,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荧荧低声说,离离大喜,赶紧抬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一点亮亮的光芒。
“其实,昨天和你吵架之后,我也很后悔,一夜都没睡着。”荧荧轻声说,“我后来,还上网查紫花公园的新闻视频呢。”
“荧荧!”离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好友。
虽然荧荧还是不相信离离昨晚的鬼话,但总算是与她重归于好了,两个人坐在剧院外的木椅上吃蝴蝶酥。
荧荧看了看周围,神秘地说:“离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蔚清宁的私人音乐会。蔚清宁在被A学院强迫着去维也纳比赛之后,一举夺得了世界冠军,今天是个小型庆祝会。不对外售票的,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消息。”
离离没兴趣地问:“那么……你准备怎么混进去呢?”
“看这个。”荧荧很得意地拿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身份牌,“上次运动会我做秩序员,这个牌子我还没丢掉,这次就靠它混进去啦!说自己是帮学校来做杂务的,反正他们应该不会注意看校名吧~”
离离顿时晕倒:“这也行?”
“试试看喽,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可以拍照片回去炫耀了。如果不成功的话,顶多被骂几句嘛。”
离离都无语了。
“对了,等下你在后门栅栏那里等我吧。如果我能成功混进去,就把这个牌子悄悄给你递出来。这样你也可以一起进啦。”荧荧很豪爽地说。
离离只得无奈地点头。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让人跌破眼镜的。
离离和荧荧居然都靠那张假的身份牌混进了剧场。低调地潜伏在遍布政界要人、学校领导和工作人员的观众席上,她们缩在小角落,看着台上来来往往还在布置演出背景的人,离离问荧荧:“要是最后你发现……那个叫蔚清宁的,其实长得很抱歉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大家可都说他比柯以律还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