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刘氏是一位平民庶女,生卒年月无考。本人姓刘,嫁给了黄姓人家,史书便称其为黄刘氏。她大约于清中末叶道光、咸丰年间生在湖北省荆州监利县。母亲生她时,上面已有三个哥哥。父母面对她这唯一的女儿,没有丝毫欣喜,反而相对愁苦。母亲很歉疚地对父亲说:“这下你身上胆子更重了。”父亲长叹一声,说道:“是啊,又多了一张嘴吃饭,日子不好过啊。”日子确实太艰难,年纪不满五十岁的他,已经被生活重担压得驼了背、弯了腰。大户人家添人进口,满堂贺喜,贫苦人家多一口人吃饭,重如千钧。
这刘家穷的连给女儿起个名字,都觉得是奢侈,就按排行叫她“四丫头”。这四丫头倒也争气,不但相貌不同一般,还聪明懂事。她知道自己的出生,给父母增添了压力,便尽力减轻他们的负担。每顿饭都不肯吃饱,却佯装吃多了的样子打嗝。母亲很心疼她过早懂事和自觉委屈自己,便对她说:“闺女,你还太小,不要这样苦自己,以后妈妈少吃些,你要吃饱。”她却执拗地说:“妈妈要做家务,不能饿着,我少吃些不去跑跳,就不觉得饿。”
四丫头三岁那年的夏天,大雨成灾,她家租赁的几亩薄田,庄稼都被淹了,颗粒无收,而地主的租钱却一分不减。她的父亲望着徒空四壁的漏房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愁眉不展,连连叹息。母亲见了,无奈地说:“人挪活,树挪死,咱们逃荒吧。”父亲沉重地回答:“只有走这条路了。”
父亲佝偻着腰,肩挑一副担子,一头挑着四丫头,一头是破旧衣物;母亲招呼着三个哥哥,一家人上路了,直奔湖南衡州(今湖南衡阳市)。路并不是很遥远,但对于刘家六口人来说,却难于上青天。父亲肩上有重担,腹中饥肠辘辘;母亲一双“三寸金莲”,走长路已经十分吃力,还要照顾三个儿子。特别是小儿子才五岁,身体孱弱,没走上多远,便停下来歇息。这时母亲便背着他继续赶路。途中,一眼望不到的荒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实在饿得不行了,便以野草树叶充饥。刚刚走出湖北,三儿子经不起跋涉折磨,死在了途中,父母含泪掩埋了他。
到了衡州城,父亲说:“城里好找活计,就在这里落脚吧。”母亲抬头望了望这陌生的地方,默默同意了。要在城里落脚,总不能露宿街头,于是父母和大哥便到城郊拾拣木棍柴草,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搭建了一个棚子,五口人住下了。
父亲的想法太天真了,这里同样找不到挣钱的地方。夫妻两人便出去拣破乱,大哥做乞儿,自己养自己,二哥和四丫头守着草棚子,等到天晚了父母带回些吃的,经常是饥一天,饱一天。贫困依然紧紧捆绑着他们。
父亲对母亲说:“这样下去,我们五个人还是难保性命,咱们给四丫头找个人家吧”,母亲想了一会儿,勉强说:“依你了。”他们是想“舍车保帅”,女儿走了,二儿子可以多吃些了。
父亲托一个同乡,把女儿送给当地一个开针铺的黄老板家,做童养媳。这黄老板是江西高安县人,名叫黄开鳌。妻子姓廖,原籍是沔阳(今湖北仙桃市)。两人也是前些年逃荒来到这里,结为夫妇的。他们的独生儿子当时也是三岁,与四丫头同庚。说是针铺老板,其实是黄家夫妇两人自己手工做针。当年,没有缝纫机和大的制衣工厂,人们穿戴一般全靠女人用钢针缝制。所以这针,是家家要用的。黄家自制自卖,有时还出售些土布,生意虽小,但总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四丫头到了这里,如同当代人住进了“星级宾馆”。住的房子不漏雨,吃的饭菜不限量。身上的破烂衣衫也换了,虽然是用土布制作,但合体整洁了。
她临离家时,母亲特地为她洗了脸、梳了头,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裤,人显得鲜亮多了。黄家夫妇见她很俊美,小小年纪还懂不少礼貌,很喜欢她。当时她见了公婆,跪地便拜,还用稚嫩的童音说:“四丫头叩拜二位老大人了。”她的小丈夫名叫黄长发,已经知道走进他家的小女孩,是他的媳妇,便拉起她的手说:“咱俩拜天地吧。”惹得他的父母都笑了。
四丫头长到六七岁时,为了给婆婆腾出更多时间做钢针,便主动承担起许多家务活儿。她心灵手巧,做事勤快。公婆和丈夫都更加喜欢她。这样的好日子才只过了五年,她的公公黄老板积劳成疾,病倒未起,命归西天。家里剩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生活水平一落千丈。黄廖氏是个要强的女人,丈夫走了,她便拿起工具自己制作钢针。因为工艺不熟练,常常把手弄破。这时四丫头便会小心为她包扎,并劝婆婆不要带伤劳作。这时婆婆便会搂过她,夸她是个好孩子。
黄长发和四丫头十三岁时,由母亲廖氏主持为他们举行了婚礼,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四丫头从此改称黄刘氏,这时她与丈夫也都学会了做针的手艺,并且在制作流程上,做了一些改进。针的质量提高了,产量倍增。生意兴隆起来,家境更加富足。
这黄刘氏命运多舛。婚后不久,又赶上咸丰年间的兵匪乱世,黄家的针铺和家当被抢劫一空。旦夕之间,他们又成了赤贫。婆婆哭,丈夫愁,黄刘氏劝了婆婆哄丈夫。她对婆婆说:“您不用愁,有长发和我在,就不会让您挨饿受冻。”转过脸来,又鼓舞丈夫说:“我从小吃过不少苦,不怕穷日子。有我帮助你,可以让黄家再富起来。”就这样,一对孩子夫妇又起早贪晚,拼命干起了制针的活计,赚钱买来米面。每顿饭,她都是让婆婆丈夫先吃好,自己又像幼年那样,饿着肚子还谎说“撑得慌”。冬天到了,她先为婆婆买了一件旧羊皮上衣,自己在作坊里冻得瑟瑟发抖。丈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常常抚摸着他冰凉的手说:“你真是个好儿媳、好妻子,我娶了你是天赐的福气。”
这对小夫妻不满二十岁生了儿子。这时,黄家的生活又开始好转,“经济复苏”了。婆婆抱着孙子,看着儿子儿媳高兴地劳作,心里甜如蜜。一家三代四口,尽享天伦之乐。
孩子三岁了,已经是母亲走进黄家的年龄。一次,她对他说:“儿子,妈妈也该为你定亲了。媳妇进门,我就是年轻的婆婆。”黄长发在一旁笑着说:“但愿儿子也娶进一个和你一样能干、贤德的媳妇。那样一来,我黄家就有更好的日子过了。”
他们哪里知道,厄运又在逼近了。就在这不久,黄长发和父亲一样,由于过度劳累,病不能治,英年早逝了。当时二十三岁的黄刘氏,紧紧握着丈夫的手,直到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慢慢变冷变硬,她才放声大哭。当时她绝望了,“顶梁柱倒了,谁撑这个家?”她诅咒自己,硬说黄家父子的早逝,都是自己的错。
人们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在黄家得到了应验。就在黄长发死后不久,婆媳两人还没有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天地一片昏暗的日子里,因为邻家起火,大火蔓延,又把黄家烧了个精光。婆婆觉得,当年丈夫逝世时,还有儿子媳妇,日子可以继续下去;儿子死了,她觉得天塌了,但还有儿媳和孙子,眼前仍有希望。现下家产又被烧光,她真的不想活了。她哭闹着要死,儿媳虽然也悲痛欲绝,但看了看两眼迷茫的儿子,她强抑悲戚,劝婆婆说:“我能够体会您的痛苦,但您要想得开,天灾人祸谁家都可能遇上,看在您的孙子还小、我还年轻的份上,您挺起身,帮我一把,我会重振黄家的。”婆婆被她的话感动了。是啊,我再走了,他们母子更孤苦无靠了,我得帮她。
黄刘氏学着当年父母的样子,在废墟上搭了一座草棚,祖孙三人有了栖身之地。制作钢针的工具都烧毁了,她和婆婆还有些首饰可以变卖。她用这笔钱做起了小买卖。精打细算,起早贪玩,惨淡经营,勉强维持生活。
婆婆经过多次打击,再加上年迈,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喜怒无常。发怒了张口就骂。她担心长此下去,顾客不再登门,影响生意,便想方设法讨婆婆欢心。给婆婆买好吃的,婉言安慰。实在不行,她便给婆婆下跪。婆婆大受感动,有时便搂着她痛哭。这情形被上门的顾客看见了,便张扬出去,人们都夸奖她是个贤孝的女人。自然,她的生意也日渐兴隆。
婆婆七十六岁病逝,这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算作高寿了。临终,婆婆还拉着她的手,称她为“亲闺女”。
黄刘氏的小买卖,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做大了。在衡州城里已是尽人皆知的店铺了。许多同行既羡慕她,又担心她垄断了市场。她了解了这些以后,便主动向同行介绍自己的经商经验。她总是说:“买卖大家做,钱要大家赚”。有的人想做买卖,没有本钱,她便慷慨解囊,低息或无息借给他们。她的口碑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后来竟成了拥有十万银两的大富商。但她不忘当年的冻饿之馁,生活依然简朴。对独生子教育严格,并且不让他经商,谆谆勉励他读书上进,修生养性,做个知识渊博、品格高尚的人。
黄刘氏由一个三岁为人妇的童养媳,勤俭贤孝几十年,不仅使黄家成了富户大族,还把儿子教育成人。她年近八十卧病不起,临终前嘱咐儿子:“人无百年好,花无百日红。人生道路多坎坷,遇到艰难困苦不低头,敢于挺起腰杆与厄运抗争。”
黄刘氏,一个地道的平民。在苦难中挣扎了半生,以她的坚毅、贤孝,善与人交,为历史填写了清新的内容。